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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梦不多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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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的夜晚总是特别的安静,除了蛐蛐的叫声,晚上几乎所有学子都早早熄灯休息,就算有熬夜的,也必然是书卷作伴。
我却是里面的特例,我喜欢书斋夜晚的风,温和舒适。
坐在树上,一片叶子,湖光粼粼,月光为伴,洽意随性。
我总是对太女说,我有早睡的习惯,其实只是不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这样总让我觉得透不过气。
严肃沉着的韩晓遥,并不是韩晓遥,而真正的韩晓遥,在人前是不允许存在的,因为我是世女,因为我是太女伴读,因为我们御王府唯一的继承人。
这些都没关系,反正我早已习惯,至少在这朗朗乾坤下,我可以放肆笑,哼着小曲,看着月光。
我不是谁,我只是我。
如果不是那天,我在树上睡着了,误了时辰回去,惊醒时,被一阵水声吸引了目光,鬼使神差的,就那么望了过去。
月光清冷明亮,如银盘,把湖面找的如此清晰,那如仙般的人儿,突然从水中窜出,墨黑的发丝,丝丝缕缕的缠绕在雪白的玉体上,点点水珠顺着身体滴落,我愣愣的傻在了那,忘记了动作,脚下不慎一滑,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那一声杀气腾腾的”谁!”吓的忘了动作。
一瞬间,屁股着地,剧痛从尾骨穿来,我闷哼了声。
就见眼前多了一个,赤着脚,披散着头发,胡乱套着的白色衣衫,在往上看去,我不禁咽了咽口水,什么叫出水芙蓉,我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剑眉入颦,眉目多情却冰冷异常,好个粉雕玉琢的人儿。那黑色的发丝贴在脸颊,还在滴着水珠,那一刻,我什么都忘记了,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成了背景,只有眼前的人,鲜活亮丽,我看着他,一动不动。
“啪”直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我才知道,我挨了一巴掌,我无辜的摸着脸颊,想自辩,又发现,自己其实没吃什么亏,说了,人家岂不是还认为你占了便宜还卖乖,便只是呢喃了几句。
谁知,此人耳朵甚好,只听他问:“什么?”漂亮的眉毛便皱紧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说什么。
他冷笑了声:“我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我一惊,哑然道:“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看到……”看着他越见冰冷凶狠的眼神,我垂下眼睛,气势弱了半截,低低的道:“就是看到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哼。”他冷哼声。“对我来说不重要,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我顿时无语,世间怎还有如此霸道无理之人?动不动就挖人眼睛?就算确实自己有错在先,也不至于自挖双目的地步吧。
思索了会,只好陪笑道:“公子……”
他勾起嘴角,残酷的异常:“你不动手,只有我来了……”
看着伸到了眼面前的双指,我突然僵住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下子就反映不过来了。
这时宁静一声叫唤救了我:“晓遥!你在那吗?”
那人的动作顿时一停,就在我眼前堪堪几厘米罢了,他歪头瞧了我眼,从上扫到下,再从下扫到上,看的我浑身不自在,方道:“你就是那太女选的伴读,御王府的世女,韩晓遥?”
我后怕的吞了吞口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他收回了手,站在那,月光笼罩在他的背后,仿佛为他渡了层银光,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袖发丝,我刚坐着的桃花树,花瓣片片吹落环绕在他的身周,那一侧目,便一眼万年,他飘逸似仙,红唇黑发,含水冷眸,清媚似妖。
红唇一开一启。
最后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举起手挫败的放下,我没说的话,哽在了喉间。
天冷,小心着凉……
直到在书院再次见面。
注定了的万劫不复。
他的笑,是我看过世间最美的花,不会凋谢,不会枯萎。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着了魔,一种名叫唐白的盅。
太女宁静对着我发呆的脸道:“晓遥,怎么了,看呆了不成?”
恩,已经回不了神了。
脑中只是回响了那晚,少年好听悦耳的声音道:“您等着,欠我的,我会找你要回来的。”
好,我等你。
千万要记得来找我。
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我知道他是故意弄出的声音,不然,我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的靠近。
我回头。
那人披散着发丝,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一刹那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着。
我微笑的看着他,第一次宠溺那么明目张胆的浮现在脸上,我累了,至少今天。
慢慢的起身走进他,为他轻轻的拉好衣服,动作轻柔的好像怕碰碎他一般,低低勾起嘴角,语气柔柔的道:“天冷,小心着凉……”
不看他的眼神,甚至不看他的脸,理好衣服后,我只是转身,看着依旧热闹的京城,看着张灯结彩的街市,以及那暗不见底的湖水,心冷冷的,我甚至感觉不到它的跳动,就如此刻我手心的冰冷,颤抖的只能放任它垂在身边,我呼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活过来般。
勾起嘴角,笑容浮现在唇边,完美无缺。
“唐白,如你所愿,我会帮你的。”
轻轻关上窗户,没有丝毫停留,离开了房间,门外的合欢看着我,我拿出身上的钱袋,放在他手心,道:“拿着吧,是我找错人了,对不起,很抱歉打扰了,这些给你们鸨爹拿去,多的自己留着吧。”
便不看他一眼,摇摇晃晃的离去,仿佛真的喝了许多酒的人。
合欢看着手中的钱袋,不用打开也知道必定有许多银两。
那个女子刚才还是如此的淡笑风生,只不过一门之隔,出来后,那份洒脱就被一层浓的化不开的东西压抑着。
红尘场中待的久了,合欢自是明白,能让人一夜神伤的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有道是情之一字,最伤人。
看着女子失魂落魄的离开,迎面而来的人皆不知避开,被人骂了也不还嘴。
他轻笑一声。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情啊爱啊的什么东西!真要认真了,就像她一样,什么都输了。
合欢冷哼一声笑道:“呆子!”
漫无目的的走着,嘲笑浮现在眉角。
怎能不笑?笑自己傻,笑自己痴。
司徒非是故意引我去的,他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要我看的,我都看了,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其实我早就知道不是宁静,他也不会是我的……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痛得好像要死掉了般。
亲眼看到的时候,我连掀开最后一层纱的勇气都没有,甚至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是啊,韩晓遥,你真是个孬种,你只会逃……
唐白,如果这也是你想要我看的,逼我做出决定……
那么你赢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不管任何时候,即使敌人是我,也不行……
唐白…唐白………
在中心湖的亭中,来人冷漠的看着那已经喝得醉眼惺忪,爬在石台上的人,她紧皱着的眉宇,嘴里呢喃的永远是那两个字:唐白……
远远的看着,他在倚栏旁坐下,两个人,明明如此近,中间却横着看不见也跨不过的距离。
“唐……白……”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脸庞,低落不见。
都说女子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只可惜,依旧没有流到那人的心里,也许有一天,痛着痛着,就忘了……
而他,他也会忘得,对他来说爱情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对那个人也是。
他们从来都是最了解彼此的,只可惜他们也不可能永远走着同一条路。
轻笑,看着湖上明晃晃的月亮,希望,我们彼此都没有选错……师弟……
回头,看着那苍白瘦削的女子,他说的不置可否。
晨曦的第一缕光照在我的脸上,不适的抬了抬手,想遮住那耀目的光,却无济于事,站起身,膝盖刺骨的疼痛袭来,晃了晃,勉强扶住石桌稳住身子,头也疼的似裂开了般。
只能停驻身子,不动,不敢动,怕一动,就要天旋地转般。
看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大亮,母亲应该也已经上朝回来了。
昨晚没一夜未归,一定让他们担心了。
喘了口气,睁开眼睛,蹒跚的走出了亭子。
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家,便见贴身侍女——木之,急急忙忙的跑来,看见我满脸的喜色,一到跟前,就拉着我,着急的道:“小姐,您去那里了?一夜未归,王爷王妃担心了一夜呢!”
我疲惫的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好了,木之,回去吧。”
“哎!小姐您慢着点,您的老毛病又犯了吧,疼不疼,要不小的背您?”木之一脸心疼的看着我。
我敲了敲这小妮子的额头,慎道:“被你这一路背回去,我以后还要不要出门了?”
“小姐,我这不是看您幸苦吗……”木之摸了摸额头,嘟着嘴唇,一边小心的扶着我往御王府而去。
还未进门,便见母亲远远的走来,看见我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却未曾问些什么,只是道:“太女宣你进宫,你快些准备下,我已让下人为你准备好车,你同我一起入宫。”
我点了点头,明白该来的总要来。
只是,“娘为何入宫?”
母亲深深的看了看我,只是一瞬,便移开视线,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远方的天际,轻叹了声:“遥儿,秋天,要到了。”
闻言,我默默的低下了头,转身依靠在木之的身上,回屋梳洗。
温润的水划过身体,却暖不了我的身子。
娘说,秋天到了,就是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娘要去宫里,必定是女皇召见,关于太子妃的册封。
其实我心中明白,太子妃,不会再有第二人选。
“小姐,木之服侍您更衣。”
“恩。”
锦衣华服一件件的穿在身上,我看着铜镜里那平凡的女子,微微的笑了。
这样也好,也好不是吗?
“小姐走吧,王爷也等了很久了。”
“恩,走吧。”
我帮你得到你要的,我也好死心了,从此两不相欠。
马车到了宫门口,便下行步走,临中途,我拉住娘的手,跪下。
母亲看了看我,移开目光道:“你这是为何,起来。”
“娘,您知道,孩儿想说什么。”我低着头,不肯起来。
母亲不动,只是低低的道:“混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放肆,还不快起来!”
深吸口气,我只道:“母亲,孩儿没求过您什么,只求您这一件事。”
良久,韩御才低头看向自己的爱女,恨铁不成钢的道:“遥儿,你从小到大,一向什么都看的淡,所以娘很放心,放你在宫中,可你为什么,就是看不穿……哎……”
我低头,跪在那,不为所动。
我知道,要娘亲去为唐白开道,是破了娘亲中立的立场,但这一局唐白输不起,我就输不起。
娘亲,对不起。
“娘,孩儿是看不穿,您知道的,孩儿一向死心眼。既然如此,您就为孩儿断了念想吧,从此相忘。”
韩御转眸,看着爱女挺直的背脊,良久,转身道:“我圆你心愿,也希望真能断你的念想,莫要在惹你爹为你担心。”
我起身,望着娘前往御书房的身影。
“谢谢,娘亲。”
慢慢走去太女所在的宫殿——瑶华殿,却远远就看见了太女的贴身丫鬟环翠,环翠一见我便迎了上来,急切的道:“哎呦喂,我的韩世女,好世女,您终于来了!太女都派人来催了三回了,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您给盼来了!快快快!太女都快等急了!”
被拉着急行,看着近在咫尺的殿门,以及匆忙的环翠,你又可知,我倒希望永远走不到尽头……
殿门被推开,我走进,门在我身后背环翠关上。
一进门,酒味浓郁冲天,皱了皱眉宇,我迈开步伐,撩开珠帘,看着那不可一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间万物唾手可得女人,周身弥漫着一层浓的化不开的愁,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愁,自己想要的,得不到,即使尊贵如她,也一样。
我撩开衣袍,一膝跪地,道:“臣韩晓遥,给太女请安。”
她瞄了我一眼,闲闲的一挥手,含糊的道:“坐吧坐吧。”
在她身边一落座,一只玉杯便摆在了我的面前,缓缓斟满,她笑得肆意,她道:“来,陪本宫喝酒,喝酒!”
“殿下,喝酒伤身。”她推开我按在她手背上的手,凝视着我,笑的比哭还难看:“晓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事到如今,连你,也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吗?”
垂下眼,我没吭声,只是执起桌上的玉杯一饮而尽,宁静看了,笑着抚掌道:“好,好,好!今日,我们姐妹不醉不归!”
酒过半寻,我也已是醉眼迷蒙。
宁静爬在桌上,手执着玉杯转着,眼睛一眨不眨的道:“晓遥,你喜欢唐白的,是不是?”
执酒杯的手一顿,却也只是一瞬间,随即道:“太女说笑了。”
她呵呵的笑了,满屋子的乱转着:“韩晓遥啊韩晓遥,你的心思不说,有眼睛的有谁不知,你又何必藏着。”
因为不说,就没人敢说,他也不会稀罕,有我这么个人,喜欢过。
“太女,你醉了。”
“对,我是醉了,所以今天说过什么,明日我都不会记得,晓遥,你说,为什么先爱上的那个人会这么痛,这么难过!他却可以这么潇洒!”
宁静一边流着泪一边灌着酒,她说她不甘心。
默默的为自己斟着酒,我听着,听她说她说不出口的话,听她说她留不住的人。
“晓遥,为什么他要走,自由就这么重要吗?太子妃难道就会折了他的翼吗!”
酒杯放在桌上,我淡淡的道:“会。”
宁静回头,狰狞的看着我,沉沉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会。这句话我只对宁静说,却绝不会对太女说。”我看着她举了举杯,她却如打了败仗的将军般,颓废的跌坐在椅子旁,黯然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被抛弃了。”
是啊,谁会又甘心呢,输给的不是爱情,不是时间,只因为自由,一个她给不起,也不能给的东西。
她要么对自己残忍,忍心松开双手,放他飞,要么对他残忍,折断他的翅膀,放在自己的身边。
“太女,放他飞吧,既然是他想要的。”
“晓遥,我要娶唐白了。”
“恩,我知道。”
“晓遥,我要娶唐白了……”
“恩,对他好点。”
“晓遥,我要娶唐白了!你为什么不难过,为什么没反应!!”
她抓住我的肩膀,晃着我,力道大的,使我再也拿不住酒杯,滚在了毯子上。
我抬起手,轻轻的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抬眼看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是他要的。”
他看着我,眼里有着伤和痛,“然后呢,我问你,只要你说一句,要他,我就现在就去为你请旨。”
我笑出了声,拉开宁静抓着我的手,跪下,额头低着毛毯,低低却执着的道:“求殿下成全。”
“晓遥,为什么呢?”
我一字一句的道:“就像殿下,不舍得折了那人的翅一样,我也,不舍得。”
良久。
“允了。”
闭着双眼,再次跪倒。
唐白,你永远不懂,我的心是怎样的痛,才能逼着自己一次次为你跪下,你永远不懂,把自己的心踩在脚下的感觉,就算我有多么不舍,也要逼着自己放手,这种痛,你不会痛。
“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