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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庭琐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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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是圆的,是个橙子。”
在李尧小的时候,他黑皮肤的家庭教师常用这样诙谐幽默的方式教导他知识,而这样做的坏处是:在他二十五岁以前把这个世界想的过于美好了。
而这天早晨,李尧先是从床上坐起来,迷茫了一阵,然后被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生命深沉的眷恋打败。眼泪顺着眼角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这是他回到九岁的自己身上后第一次梦见自己死亡时候的样子,醒来的那一刻就像终于从种种折磨中解脱释放出来了一样。他在床上发了一刻钟的呆,然后粗鲁的用手背抹干净泪痕,汲着鞋去解决生理需求外带洗脸刷牙。
早饭是十几年不变的荷包蛋加面包,原因是李太太图方便,不愿意每天早上哪怕早一点点起床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做早餐。她长的又高又壮,皮肤还很黑。硬邦邦的不像个女人,嗓音又干又哑。而她又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饭前一定会洗手祷告,致使她金钱至上且没有信仰的丈夫对她十分不满。
李成生板着一张脸,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更加凶狠可怖一点,他尝试着从道理上说服自己固执的妻子:“亲爱的,现在鸡蛋涨价了,我们才买了房子,不应该每人一天两个鸡蛋,这太奢侈了!”最好能把面包换成清粥,鸡蛋换成面饼,李成生严肃的想。
李太太此刻正咬了口荷包蛋,因为只有七分熟,蛋黄还没有凝固。就像喷□□似的喷脏了李成生的袍子,李太太舔舔嘴唇,心疼的吸干净蛋黄,呆板的说:“那我们从明天开始就只吃面包吧!”
李成生:“……”
李尧:“……”
解决掉早餐,李尧放下刀具,觉得脑仁发疼,他对李成生说:“爸爸,我吃好了,明天要考试,我得去复习功课了。”
李成生两指并在一起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的声音,他说:“读书没用,书上的东西只会让你变得心野,不听话。你应该和我学着怎么做一个能干的商人。”他的两撇刚刚蓄起来的小胡子一抖一抖,补充道:“你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李太太像一头黝黑的母牛,只是闷着脑袋吃东西,并不答话。
可这番话却让李尧记起了自己的上辈子。那时候他读到大学,与一帮相同年纪的同学热血又愚蠢的高喊着革命,在政府门口高举着旗帜。在混乱中被逮捕到监狱,还是塞尔纳救出了他们。实在是太丢人了,但这并不是书籍知识的错,是那些被他们无意识接收的错误思想,和当时动荡不安的社会局势造成的。
“你又没有听我说的话?”李成生说:“你应该先学着不依赖家人,要独立自主的对自己的未来和人生做出判断以及选择。”
李尧有一种羞耻感和挫败感,他埋着头说:“爸爸,我希望能够读书,但我不会让邪恶的思想和教会控制我的大脑,在闲暇的时候我也很愿意向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
李成生怀疑的看着他,不信任的说:“我打赌,一定有人教你说这些话,是谁?你那个一嘴毛的黑鬼老师?”
李尧不吭声。
李成生取纸巾擦干净嘴上残留的蛋黄,又体贴的给妻子递过去一张,再对李尧说:“下午要去看望你姑妈,你自己掐着时间来客厅,别总迟到。”
李尧早就不会迟到了,从他成年开始就严格的遵守各式各样的时间限制,例如每天早晨必须在三分钟内穿好衣服,五分钟内洗脸刷牙,五分钟内吃完早饭。他的人生步伐规划的规矩而有条不紊,这使他在学生中间有一个非常好的名声。
“是的。”李尧说:“需要准备礼物吗?”
“礼物是必须要有的。”李成生喝了口水,他抹了满脑袋的生发油就像一片乌云似的压在他的头上,使他看着像打雪茄广告的封面册上的发福的中年人,他说:“你姑父比我们有钱,就不能送能看出价格的东西,要别出心裁的,最好要他们没见过的,我正为这个伤脑筋。”
李太太抬起头说:“我说了送两套钻石项链和白金首饰就好了,你才事儿多。”
“不。”李成生说:“那是暴发户才送的东西,我们要送的有品味些。”
李太太当头挨了一闷棍,就招呼佣人收拾碗筷,自己回房间换衣服。她打算出门和新近认识的尼尔夫人去专为上层女士准备的茶话会。
李尧清清嗓子,此时离他和爱莎表妹订婚还有五年,虽然现在他们还只是身体和思想都非常脆弱的小娃娃,他要阻止未来一切悲剧的源头,他对李成生说:“爸爸,我记得家里有一块这么大的玉。”他双手分开比划:“您还说是清皇帝赐给曾祖父的,姑父他们一定没有见过。”
“那块玉不行。”李成生皱着眉头:“那是玉如意,你曾祖父一辈子最宝贝的东西,要当传家宝呢!”
“就用玉观音吧。”李成生做了决定,招手让佣人去取,终于放过李尧,让他回房间温习。
当年下午,李成生一家驱车赶往鲁什街,他唯一的姐姐朱丽•卡洛夫住在那儿。她十五岁的时候和一名士官私奔。还怀过一个孩子,在五个月的时候流掉了。过了两年,她遍体鳞伤的回到家。连与她最亲近的母亲都认不出她来了。她鼻涕眼泪一并留下来,哭诉自己受到的种种虐待和迫害。家人们重新接纳了她,并在一年后将她嫁给了卡洛夫子爵。
她穿着淑女的碎花长裙,发间插着一朵玫瑰花。妆容精致的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由此可以看出:她常与有身份的太太小姐们来往,全身充满了上层人士的骄傲与疏离。李成生他们下了车,子爵夫人亲热的上前与兄长拥抱,又友好的对嫂子以及侄儿表达自己的欢迎和关心。
“请进吧。”她说。
子爵夫人走在最前面,佣人们跟在客人的屁股后头。李尧不得不又一次感叹这位姑母的气派。
李成生与妻子儿子有些拘谨的坐在沙发上,把礼物交给佣人,佣人又绕过大半个会客厅交给在另一边坐着的年轻的卡洛夫夫妻。
“打开看看吧。”李成生说:“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纸盒子封的并不严密,一脸刻薄相的卡洛夫子爵睁着黄豆大小的眼睛,轻而易举的打开了盒子。那一座观音坐莲像。卡洛夫并不懂得欣赏这种来自东方的艺术,他只能装模作样的赞叹一声:“这做工真是太精巧了!亲爱的,你看呢?”
子爵夫人放下捂着嘴笑的手,微笑着说:“我很喜欢,小时候父亲和母亲给过我一个比这个小一些的。可惜游戏的时候从柜子上弄掉了,为此我还挨了父亲的一顿骂。那时候可真是调皮。”她话锋一转:“不过尧尧都这么大了,上次见他才这么点高呢,倒是我的爱莎小宝贝,都7岁了还像5岁时那么小。”
李成生哈哈笑道:“女孩子嘛,如果和男孩子一样壮,那夫人可就又有要担心的了。”
说起来,子爵夫人小的时候就是个男孩子打扮,像个摩登小少爷,梳着三七开的小分头。还被小保姆抹了一脑袋的生发油,小脑袋油光水滑的像个皮球,常穿着黑色小马甲和定做的小西裤。被领到街上的时候总有太太小姐们夸奖她长大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子爵夫人回话说:“哥哥说的没错,爱莎还是小点好,女孩子嘛。总不能五大三粗,我们家好,尧尧也是秀秀气气的,我当初还以为尧尧会随嫂子长。看来是白担心了。”
李夫人黑了一张脸,她听出自己被这位小姑子挤兑了,可偏还不能吭声,这位蛮牛一样的太太,在她还是小姐的就是就深为自己的身材和容貌自卑。从不参加任何聚餐舞会。她的母亲甚至不相信这样的女儿也能够嫁出去。所以当李成生带着几束玫瑰和钻石戒指去求婚的时候,李夫人的父母甚至没有问女儿的意见就同意了李成生的请求。还送给了女婿一块地——毕竟娶了自己这样的一个女儿,总需要给他些好处。
在这段婚姻里,李成生才是最大的受益人。
李尧就在旁边干坐着,他插不上话,也不打算插话。倒是他那阴险刻薄相的姑父亲切的说:“尧尧饿了么?要吃点点心?家里有蛋糕。”
这时候是绝不能轻易点头的,一个有教养的人绝不能在别人第一次提出邀请的时候就同意,这是整个上流圈子公认的人情规则,所以当李尧推说:“不用了。”的时候,卡洛夫子爵已经热情的接着说:“小孩子贪嘴很正常,爱莎总缠着她妈妈要蛋糕吃,这不是需要害羞的事。”
子爵夫人也附和着说:“是啊,现在天黑的早,你们才过来时就有些暗了。还不该吃些东西吗?哥哥,您不能和我客气,赏脸吃些吧。我亲手做的。”
李成生因为中年发福的缘故,坐久了就感觉到头晕目眩,汗珠一颗颗落下来,他掏出手帕擦汗,像个跑完马拉松的肥猪,有些呆板的说:“我不能拒绝您的邀请,我们是一家人,怎么会和您客气呢?”
李尧在心底叹了口气:越躲越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