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烟花》darkness

21、惭秽

　　我一时错愕。来人穿着鸦青色的袍子，一条玄色腰带下散着整齐的辟积，漆黑发亮的合拢的折扇，头发是简单的样式。没有金绣也没有丝缎，象是个殷实的商人，富而不贵。这些并不让我吃惊，我惊讶的是他的外貌竟然与韩家的三公子有八九分相似，如果不是肤色不同气质不同，我差点就一声三郎叫出了口。
　　如果非要打个比方形象分明，这人就是面如冠玉并且神情轻佻的三郎了。
　　三郎断乎不会白得这样快笑得这样惹人厌。据说他的嫡兄弟有三个，一个长兄夭折得早，一个幼弟年纪又实在小，想来想去就剩下他的次兄。
　　“殿下金安。”
　　我于是跟他正经打招呼。把秋千上的一双脚放到地面，改成低头端坐的样子。四下无人，活着的只有远处的仙鹤和近处的松鼠。我目不斜视望着我的鞋子。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在我头顶略有些讶异地问我。大约是觉得自己穿得朴素，断没有被识破的可能所以讶异。
　　“殿下龙凤之姿，我又怎么会弄错。”
　　我埋首谄媚地答。虽然答完自己都有些许作呕，但礼多人不怪，初次见面拍个马屁总是错不了的。
　　“你啊……”
　　他感叹着，说着说着竟缓缓向前走过来，一路踩得草沙沙响，也不客气，径直就坐到秋千的另一边，“满悦娘子，你是因为我跟韩璟长得象吧？”
　　韩璟乃三郎名讳。
　　叫我满悦娘子，必然知道我是谁了。
　　这人早先故意装得讶异然后戳穿我，不是没话找话说就是看我笑话其心可诛。
　　另外他现在跟我并排两两坐在一起，虽然中间隔了好大空，但想想实在是有些奇怪。我忙不迭站起来。
　　“娘子急着要走？”
　　“恩。”
　　我点头，“那边就要开场了，我想着要在开场前过去。”
　　“是么？”
　　听我这样讲，他一脸惋惜的神色，“我以为满悦娘子跟我一样，因为不喜欢那种东西才偷偷跑出来的。”
　　“殿下连我偷跑出来也知道？”
　　我奇了，转身望着他。
　　“哦，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他答得爽利。
　　这……这什么人啊这是……
　　“殿下又何以要跟着我？”
　　他这回倒什么都不说了，只是转过头，看着远处的雁塔，良久：
　　“满悦娘子。”
　　“什么？”
　　“明日晚间韩璟要去见他岳父。那个时候我来找你可好？”
　　韩璟就是三郎，三郎就是韩璟。
　　哦，三郎是有岳父的。
　　那么岳父的女儿……通常指什么？
　　空气里有柳絮，其中有一片极细小的飞到我睫毛上头，害得我连连眨了几回眼睛。
　　于是我抬手揉了揉，把它弄掉了。
　　“好啊。”
　　我转头朝他笑笑，“不过我记性不好，明晚或许跟别的什么人约过。如果到时候找不到我，殿下不要生气才是。”
　　“我不会生气的，”他望着我微笑着的脸，专著且不避讳，有那么一刻似乎想要看穿我，“如果你不在我就一直等你好了。对了，那边开场了好象……”
　　说话间，鼓声果然从校场的方向响了过来。
　　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
　　昔日端庄自持不苟言笑的命妇贵姝穿上了艳丽的胡服，骑着马儿带着鞠仗。马往来奔跑，扬起一路灰尘，她们或许不小心在别人的马尾下风的位置，吃了几口灰，却也并不在意。太阳下面是一张张无忧无虑不知哀伤疾苦的脸。
　　这样真好。
　　外表光鲜，内里也光鲜。
　　我望着她们的时候想，这样的人真是让人嫉妒。
　　自打从娘胎里出来，我就开始嫉妒她们了。
　　不知是谁鞠仗打得太凶，球突然受了很大的力，呼啸着飞出场外。眼看着就飞到了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反应得快，跑出去接，那球便被我稳稳地拿到了手里。
　　三郎在看台上，看到了球，也看到回到球场旁边的我。
　　自然也就看到了我身后的人。
　　我把球用力地抛回场上，一个妇人说了声谢谢，战事又再度开始。
　　回到三郎身边的时候三郎鬼使神差，在几案下隔着衣袖握了我的手，一直不肯放开握了很久很久。
　　我想要开口问他一些事情，岂料也鬼使神差，一直都没有问出来，只是隔三岔五望望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