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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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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为群音之首,其声嘹亮,其势宏大!
万青山这一番开鼓,叫人大开眼界。他外表一派斯斯文文,擂起鼓来竟有大将之风,鼓点隆隆,密密匝匝,疾如雷霆震怒,猛如裂缺霹雳,声闻千里,魂震九天,他一人手执两柄铜鼓槌,于这清风明日之下,青山秀水之间,徐扣速击,长敲短擂,双臂振舞,鼓槌翻飞,硬生生将一派兵马相踏,金戈相交的交战景象演绎而出,而他就譬如三军之首,十荡十决,冲杀决战,斩人马下。
四周皆是一派安静,仿佛人人都为万家长子鼓舞所慑,萧扬却暗暗皱起了眉头。这一番鼓声杀伐之气如此之重,决计不似寻常喜庆鼓音,其中莫非大有名堂?正自琢磨不透,却听得耳边萧壮壮传音入内:“公子,找到韩小姐了,左首沙河帮。”
萧扬抬眼向左首看去,果见那性格顽劣的丫头夹杂在一群江湖草莽之中,正神情兴奋观看万青山击鼓,她身边不远处有一中年男子,抱臂端坐,聚目凝神,看着也在听万青山击鼓,眼神却总时不时瞟上她几眼,萧扬一眼就看出,那是易容后的连五。
“需要属下过去吗?”
萧扬端起茶碗:“跟紧韩轻裘。”萧壮壮得令,神不知鬼不觉地退下,很快在人群中隐匿了踪迹。萧扬只觉得右眼皮直跳,总有不祥预感,今日一场盛事,莫非真有凶险?他这样想着,只把眼去瞧衣掌飞,不意对方竟也正在看他,两相目光撞上,胶着了一阵,却是衣掌飞先掉开了眼去。
萧扬虽感尴尬,心内却也少安,看衣掌飞神情,想来也已觉察万家不妥,萧扬先前担忧他过于耿直,对江湖险恶毫无所觉,现在才略松一口气,于自己安危竟至没有思及。
万青山一片鼓音过处,全场皆静,擂至最酣,强音振聋发聩,直逼众人耳目面门,威势赫赫,牙张爪突,竟至暴戾起来,至此,已有数人神色微变,江湖歌谣中“二三四五”众人皆是艺高胆大,心内盘算揣度,面上却犹自沉着镇定,只衡山长春子似有所查又似懵懵懂懂,微微拱起脊背,左右张望,仿似受惊动物。
鼓声仿似真的直达天庭,原本天色响晴,风和日丽,这一顿鼓敲下来却竟突而乌云翻涌,狂风大作,不消许久,竟将整爿天掩上厚厚帷帐,远近接续传来隆隆雷声,闷且厚重,一下一下,仿若跟着万青山步调,佐以大鼓,穿插相和,一问一答。突然间,“喀拉拉”一声震响,倾盆大雨顷刻兜头倒下。
万家浮坞搭建之时大约已经顾及天时变化,每一个都搭得雨篷,下面坐着的贵宾绝不会淋到,苦得是岸边百姓,本来还有翘首观望的,吃了这一顿浇,立时四散而去,奔逃得无影无踪,将一场热闹繁华变作冷冷清清,只有官府带来守卫的兵士叫苦不迭,没有上头命令,只好站在雨里,就算被雨浇得眼睛也睁不开了,却也不敢擅离职守。
但还有一个人也在雨里。
萧扬眯起眼睛,隔着那厚厚雨帘望过去,却见大雨之中,西湖岸边有艘小舟之上隐隐站了个影子,不知是谁,看身形是个男子。那人像是注意到萧扬打量他,略一迟疑,一猫腰便钻入船篷去了。
萧扬心中疑惑,强按捺下去。隔着重重雨幕,那人身影看不分明,但这样瓢泼大雨,他却既不张伞也不穿戴蓑衣斗笠,白白淋在雨里,只一个劲向这边张望,不免让人觉得诡奇。难道是哪家江湖客不请自来,还是“隐封门”真的已经到得场中?
万青山的鼓点已敲至最紧密处,裂帛破天一般的声响,合着雷声震耳,几乎将整个场子笼罩在一片杀伐嘶吼之中,仿佛耳边尽可听得马嘶咴咴,喝声贯耳,血肉横飞,白骨成堆。场中皆是颜色肃穆,几个江湖女子平日尽显得胆大,此刻修为差些的,已经花容失色,倒是几位文官因不懂武学之道,反不能听鼓听声,不仅未能辨别出万青山鼓中真意,还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萧扬眼瞅得几个小门小派的掌门已经大有坐不住之象,似乎就要发作,正等着作壁上观,却听沉而重“咚”的一声,干脆利落,万青山已经一锤定音,收了架势,微微整理了仪容,向四座抱拳致谢,一派杀气尽敛,只见一脸温文。
场中登时静穆,天际雷音尚在翻滚,瓢泼大雨已收,只有细密雨丝飘落西湖之上,那雨丝仿佛清明雨前最细的茶针,轻轻飘飘地落入西湖之中,将湖面荡起一个一个小小的涟漪,将这四周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清香。
“阿弥陀佛。”信一禅师低低唱了一声佛号,“万公子果然好气魄,这一曲《将军令》真是声震千里,势动雷霆,得子如此,万施主幸甚。”旁边慧觉师太几人也不无夸赞之意,四公子中除宁书也略表客套,其余皆是不动声色,就连脾气最坏最直的东方逸都表现出一副不搭理的模样。
万善禄也不以为忤,含笑受礼:“几位前辈谬赞了,万善禄代小儿谢过。”说完,又向衣掌飞搭话,“衣盟主,开鼓已毕,还请衣盟主主持大典。”
衣掌飞似乎从中途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万青山鼓音之上,此刻也仿佛心中另有所想,待万善禄叫了几声,脸上已颇有尴尬方才回过神来。
“衣盟主,还请主持大典。”
萧扬看衣掌飞站起来,本来有些纷纷扰扰的场中立时宁静了下来。
这是衣掌飞自三月初八一战成名,得到武林盟主之位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天下群雄面前露脸!
萧扬望向台上,那人高高在上,万家替他备办的衣服衬得他格外气度非凡,一身正气,他本来就生得端正英伟,加之年纪轻轻便能击败一干武林名宿夺得盟主之位,出身虽是贫寒,却从小师承江湖奇人七绝老人绝学,是他唯一嫡传关门弟子,这一份离奇,这一份勇伟,这一份不世出的天赋,自今时今日起,不知要勾去多少江湖佳丽,绿林少女,名门淑媛的芳心了……萧扬颇觉得心里不是些滋味,他知道白先生的目的达到了,这一场万家盛典是万家的荣耀,更是衣掌飞衣盟主登上高台神龛的阶梯,但萧扬心中还是更喜欢那另一个衣掌飞,镇日缠着他要比试的衣掌飞,会做木工活也懂得补衣服纳鞋底的衣掌飞,拿了两根玉米棒子跟酆七决斗只救自己一人的衣掌飞,偷偷地替他报仇欺负壅灵后回来邀功的衣掌飞……所有那往日一幕一幕,仿佛只在这一眼之间便统统都不受节制地翻涌了出来,就像是那一场瓢泼大雨统统都打在了他的心里一般,那些暗流漩涡,波涛翻涌,皆在他的心里,可他的面上却绝没有表现出那么一点点来,只在眼神中微微带上了些些的苦涩。又能怎么样呢,终究还是要分别的,终究还是有距离的。他有瞒着衣掌飞的大堆秘密,衣掌飞也有他自己的生活和要走的路,当日所说要玩弄踩踏对方感情也不过就是句负气的话罢了,冷静下来回头看,这一场中原之游倒真像是将自己过往一切掩饰在礼数大义之下的真性情和烂性情都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就当一场……一场酒后的美梦吧……
衣掌飞立在台上,也在放眼而望。满眼看去皆是黑压压的人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一派谦谦君子,有的则奸刁猥琐,有的花容月貌,有的长相离奇,有的他见过,有的他没见过,但这些都不重要,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白先生替他早早拟定了一份文稿,他看了几遍,能背下来,但不高兴背,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话:“大典开始。”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坐下来,任万家尴尬,任众人惊奇。他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那比起什么繁文缛节,礼数周到要更重要。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一一辨认着自己想要寻找的对象,一个、二个、三个……他的目光在湖面之上逡巡,也越过广大的湖面,向着四周值班的兵士望去,跟着越过他们,又向杭州城高高的围墙望去,那里插满了彩旗,万家是真有能耐,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极致境界无非如此。
衣掌飞也将目光收回来,一一分辨着与他同坐在台上的这些人,他们有的以仁德著名,有的据闻城府深沉,有的行为怪异,有的则不知来历,他尚无法确认这一场大典会闹到什么程度,但他需要分辨出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至于萧扬……萧扬不行,他不应该被牵扯到这样的危险之中,如果可以,最好让他离自己还有自己身边这群人远远的,是的,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