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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这一年,饥荒从秋末那场蝗灾开始,一直持续到年根。

      “树皮都被吃光了……”夏瑾撩起帘子,马车外正午太阳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睛睁不开,冬日北方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树枝直楞楞地指向碧蓝的天空,几个鸟巢无遮无拦地藏在枝桠上。
      “小邵,你说那里面还有鸟吗?”夏瑾眯起眼睛,指着一个巢穴问道。
      “老爷,您这不是说笑吗?天冷成这样,别说鸟,熊瞎子也早早找好了洞睡觉去了,更何况……”小邵揪紧了脖子上围着的皮毛,扬起鞭子抽了一下懒洋洋的马:“您不是也瞧见了,树皮都扒光了,里面如果有鸟儿,也早早得被掏出窝来吃得毛都不剩一根。”
      夏瑾笑而不语,放下了帘子道:“行了,别废话,快点儿走,没准今晚还能打尖。”
      话刚出口,外面就是鞭子脆响抽打肉声,马车略微颠簸了一下,便平稳而快地奔驰起来。夏瑾揉了揉眉心,他是自小养尊处优的人,这次出门虽然仓促,可也选用了最舒适的马车和最娴熟的车夫,所以这样长途奔波也没觉得有多累。
      他揭开几子上一只点心匣子,随手拈了一颗茯苓桂花糕送进嘴里,方觉得腹中有些空了。
      “小邵,路上瞧见有饭馆就停一下吧,我着实吃够了这些!”
      “我的爷,您就不能多忍忍?在外面可不比在家,万一吃个不干不净的……”
      “夫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打赏?”夏瑾皱着眉头再吞下一块干巴巴的蟹黄饺子,梗着脖子道:“我这里自有分寸,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小邵很无奈地轻叹道:“得了,前面就有一家面馆,咱先过去看看,干净的话我再叫您出来。”
      夏瑾含笑道:“嗯。”懒懒地倚在靠枕上数着路上的起伏。
      小邵看起来虽然只是个后生,貌不惊人,实则是个身怀奇技的高手,自小受了夏家的恩惠,多次救夏瑾于危难中。这一次出门,恰巧小邵也在家中拜访,便被夏夫人央求了过来护夏瑾一程。临别时的话夏瑾还记得一清二楚。
      “老爷在小事上就是个毛头小子,小邵你可要多多担待着。”
      “……夫人您放心,我一定护老爷周全!”
      夏瑾唇角不由得勾起弧度,刚要再吃一点,小邵已经住了车,吆喝一声:“老爷您先等会儿!”
      “哦……”夏瑾把伸回去的腿收回来,重新抱起食盒。
      不一会儿,小邵掀开帘子,探头道:“爷,下来吧。”伸手扶夏瑾。夏瑾心里有点嘀咕,把搭上去的手缩回来,撩起袍子下摆从车上跳下来。
      “老爷,您也不怕摔着……”小邵低头跟在他身后小声道。
      “你就不怕把爷惯着?这都跟谁学的啊?好的不学学这个!”夏老爷转头横了小邵一眼,小邵忙住口不谈了。
      他家这位,脾气横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爷,我刚才看了,这儿还算干净,我特地跟老板说要清净的地方……”
      夏瑾原本想驳斥他又要虚张声势,他们两人出行图的就是不打草惊蛇,生怕被人察觉到踪迹,可当看到熙熙攘攘围坐在一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唾沫星子漫天飞的红火场面后,夏瑾立马改口称赞小邵道:“小邵啊,你长进不少嘛,都会见机行事了!以后我可是要多多仰仗你啊!”
      小邵无声地翻个白眼,抢先一步引路去了。

      一切有别人打理,夏瑾闲着无聊端着茶碗打量四周。虽然不免嘈杂,不过这个角落算是最清净的地方了。夏瑾苦着脸咽下苦涩无茶味的所谓的茶水,正寻思着要回马车把上好的碧螺春拿一小把出来的时候,一个小孩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笑嘻嘻地坐到他对面,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盯着夏瑾的脸猛瞧。
      夏瑾年近不惑之年,却没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是娶了几房妻妾,也没能得个一男半女,不能不引为平生最大憾事,因此平时只要看到孩子,不管是男的女的,吃奶的喝粥的,尿床的会跑的,都喜欢抱起来逗弄,偏偏孩子们还都喜欢他,即便扯坏了他新做的蜀锦袍子也不着恼。
      说起来,他那两个侄子还算是在他膝下长大的,跟他比跟自己的亲娘老子都亲。夏瑾不由得想起了侄子小时候也喜欢这么眨巴着眼睛看自己,不由得笑出声,伸指捏了捏小孩的脸,道:“你叫什么?”
      小孩子显然不讨厌这个看起来很斯文的大叔,于是清脆答道:“俺爹说不让俺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夏瑾从未被人这么打击过,尴尬地收回手,老老实实喝茶。那个小孩从凳子上跑下来,蹭到夏瑾身边,好奇地抚摸着他腰间佩戴的玉佩,夏瑾咬了咬牙,壮着胆子摸摸小孩的头,柔声道:“那……告诉我你多大总行了吧?”
      小孩抬起头,一张圆圆的稚气的脸上漾出个灿烂的笑:“今天就满十二了!”
      “哦?”夏瑾搁下茶碗,细细端详起这个孩子。他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有十二了?
      “乖孩子是不说谎的,你真的十二了?”
      小孩凑近了一点,把玉佩贴在脸上:“嗯……是啊,骗你是小狗!”
      “呃……好吧,你喜欢这块玉?”夏瑾心想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不便多口,便问道。
      “是……很漂亮啊……而且摸起来很暖……”
      夏瑾微微一笑,把玉从腰带上解下来,放长了丝线,挂在小孩的脖子上,笑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既然喜欢,那这个送给你吧。”
      小孩儿呆呆地看着在自己胸口莹莹润泽的玉佩,一时间竟然呆住了,脸上不知是欢喜还是什么。
      夏瑾摸摸小孩的脸,刚要再问他姓名,就被小邵打断了。
      “爷,等急了吧?这是新做的牛肉面,还算干净,您就将就着吃吧。”说着两大汤碗就端上了桌,接着筷子拍在一旁,小邵也不跟夏瑾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下手。
      夏瑾微微一笑,低头问小孩:“要不要一起吃?”小孩拘谨地摇摇头。
      “卓儿!快来吃面啦!”柜台后一个妇人四下找着,看到了小孩就高声喊。小孩儿一听,立马站起来拉着夏瑾的衣裳道:“大叔你先别走,我等会儿出来找你!”
      夏瑾一哂,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爷,您把那块玉给他了?”小邵眼尖,问道。
      “唔,嗯,这面真不错。”夏瑾抽出条帕子擦着辣出来的眼泪,丝毫不顾及形象。
      小邵忍不住开口:“爷……那个可是上面赐下来的东西,您怎么就……”
      “不就是个物件,我留着也就是好看。正好跟这孩子投缘,就算做是个念想给了,也没什么的。”
      “可是老爷……”
      “圣人说食不语,小邵你读的书都还回去了?快点吃吧,等会儿赶路呢!”
      这会儿你倒是开始着急赶路了……小邵愤愤地咬着面条,再一次为自己的主子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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