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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溅他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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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会杀了我么怀生。”他嘴角噙着笑,声音却如冷霜一般叫人心中发寒。
落承尘一双殷红的桃花眸微微瞪大,似是不可置信,“你……都听到了?”
“是又怎样?”他满不在乎道。
落承尘心中波动甚微,面上泪落如溪,那模样看上去甚是可怜,叫人痛心。
一声哽咽,“盛朝,你能不能……救救他们……救救我的家人?”
盛朝轻笑一声,他背光而坐,无人看得清他眼中的水光,“你能给我什么?救他们对我有利吗?”
他恨透了没出息的自己,只要落承尘一哭,他的心就会动摇。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落承尘是他这五年以来心心念念的人,是他在失去亲人后,活下去的希望,是他在世上的唯一念想。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支撑他熬过来的,除了心中的仇恨,就剩对落承尘的思念了。
最后呢,他深爱着的人说,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那时他多想问问,落承尘,你的心就这样狠吗?他想问问,落承尘的心中,可曾有过他,哪怕一秒。
他心中痛得厉害,分辨不清落承尘如今这副样子是真是假。
“怀生啊,说啊,好处呢?”
“我助你登上皇位。”落承尘拂去眼泪,哑声道。
“我一人也可以办得到。”
落承尘盯着他如寒冰一般的双眸,缓缓褪去了自己的外衣。
他朝盛朝身前走了几步,“多一个人不是更保险吗?”
盛朝眸中寒意更深,“过来。”
落承尘缓步上前,不等他在盛朝身前站定,盛朝便一把将他拉近,压在了床榻上。
帐子被人放下,盛朝将俯身发了狠地对落承尘的唇又吻又咬。
“盛朝,你当真要如此待我吗?”他眼中盈满泪水,模样楚楚可怜。
“怎么,不是你说要我救你家人吗?既如此,总要拿出些诚意吧。”他拨开落承尘被泪水黏在脸上的发丝。
衣服被褪了个干净,落承尘感受着身下人的动作,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眼尾滑落,钻入鬓发。
眉头不自觉紧了紧。
他唇瓣张合,轻声道:“盛朝,我有些恨你了。”
盛朝一怔,心中传来阵阵钝痛,一颗泪珠掉落,打在被褥上。
他神色松了松,笑说:“是吗?那便再恨些吧。”
恨些也好,至少你能将我牢牢记在心里。
身下人咬着手腕,哭声仍旧溢出许多。
父亲,这样真是对的吗?
许是对的吧,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仅是牺牲一个人,不算亏了。
只是,好痛,一定要他失去什么才行吗?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想到父亲的计划,他心脏阵痛,呼吸困难。
喘声不断,泪水不止。
“阿朝,我好疼。”
盛朝泪珠滚落,却一字未答。
“落承尘,我很贱吗?”他笑问。
“盛朝,我没有,”他摇着头,泪水糊了满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怀生,你爱我吗?”他抚上身下人的脸颊,柔声问。
“爱,向晚,我爱你……”他喉间溢出呻吟。
“我不信了。”盛朝直起身,他嘴角荡开的笑,带着苦涩,又像是自嘲。
他扯过被褥,盖住了一身咬痕的落承尘。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他终是没忍心再做下去。
泪水偷弹,这夜的盛朝懦弱极了,他不愿让落承尘看见自己落下的泪水,他想要落承尘知道,他盛朝,拿得起放得下。他要落承尘知道,自己其实也没有多爱他。
可这些都是他想要落承尘知道的,心中如刀剜一样的疼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爱落承尘爱到发狂,五年来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夜,在他的伪装下,彻底爆发。
身下人昏睡过去,盛朝将人抱入怀中,轻轻吻了吻额头。
泪水打落在怀中人的发顶,盛朝有些倦怠了,因此抑制不住眼中的泪了。
“怀生啊……”他终是没将那心中的爱与怨吐出口。
片刻后,他自嘲一笑,“罢了,今后便恨着我吧。”
他离了床榻,回了自己的王府。
今夜大雨依旧倾盆,他抽出佩剑,在雨中,在树下,舞了一遍又一遍。
从前年少时,他也曾和怀生在雨中在树下舞过剑。只是,那时他们是翩翩少年,脸上扬着的是青春向阳的笑容,而不是满面的雨水混杂的泪水。
抬头不见月,茫茫夜色中,他立于树前,指腹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承尘,从今往后,我们是不是,只能恨了?”
“或是说,你对我,还会有爱吗?”
他茫然了。
一个仆从上前替他撑了把伞,他吩咐人离开,独自一人愣愣站着,直至雨停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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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朝走后没多久,云梢便匆匆进了主卧。
瞧见主子满身的红痕,云梢偏过头,微微抿唇。
落承尘睁眸,看她这样一副模样,轻声笑了笑,“怎么了?”
云梢不答,“您明知……”
“知什么呀,知他定会救下娘亲和阿妹?”他唇边带着苦笑,“我当然知道。”
“可我需得演这一番苦情戏啊。”
“备水吧,让我洗洗。”
云梢离去后,他缓缓坐起身,拾起外衫,披在了身上。
怔愣良久,门处传来声响,他侧头望去,是云梢。看来是备好水了。
“拿些酒来吧。”
“是,水备好了。”
落承尘轻轻应声,他起身,走时脚步略有些虚浮,手扶上墙,尽量维持身体的平衡。
只是还未走几步,他便像脱了力一般靠在了墙上,眼尾有泪水滑落。
非身痛,心痛。
约半个时辰,水浸得身子有些发寒了,落承尘仍未发觉屏风外立着一道身影。
因而他擦净身子穿好里衣绕过屏风时,被手拿酒壶的云梢吓了一跳。
已是深夜了,云梢仿佛不会困一般,双目依旧有神,眸中神情稍显严肃。
“泡这么久,水凉了,要染风寒的。”她道。
落承尘接过她手中的酒,浅浅勾了勾唇,“饮酒暖暖就好了。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云梢欲言又止,最终沉默着离开了。
门再次合上的瞬间,落承尘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眸中蓄满了泪,他仰头,饮下一口酒。辣意从喉头蹿到胃里,他轻声啜泣,坐在椅上,靠在窗边,静赏那一弯明月。
只是一卜卦啊,父亲怎么就这样相信?宁愿付出生命。
他没有那种大义,不愿去懂父亲所想。
他不想失去任何爱他的人。
父亲一封信道出赴死的决心,又道出盛朝五年的不易。
不论哪一事,于他而言都是剜心的痛。他知自己劝不下父亲,亦无法舍父亲大志以对盛朝坦诚。
他不知,他从来都不知,盛朝这些年竟过得如此之苦。倘若他不知,那仍可继续心安理得地利用盛朝,可如今他不是不知情者了,今后的次次背叛利用与欺骗,必会是一场场剜心之酷刑。
一口又一口烈酒下肚,双颊如火烧,冷风吹过,他觉头昏沉沉的。
三年追杀,十八丧亲……
“我要如何去心疼他……”
“我如何有资格……”
不觉泪水顷刻间满面,心口处传来阵阵钝痛。
人道无情之人一身轻,有情者处处悲。
此番欺骗,他不知盛朝是否会原谅他。他心中既希望,又不希望。
因心中愧太多,如若被原谅,他要怎样面对盛朝,怎样用他那满是算计的心去面对一颗赤诚的真心?
酒壶摔落,惊扰了枝头的花朵,一瓣白花飘落在熟睡之人发间。
云梢闻声而来,扶起床边人后,耳边传来一声呢喃:“爹爹……同生死……”
云梢默了片刻。
此话何意?
她不希望自家少爷做傻事。
落承尘发热了,云梢喂不进汤药,将人拍醒后,她边喂边在烧迷糊了的落承尘耳边念叨:“不能做傻事啊少爷……”
云梢说时面无表情,若是叫旁人看了去,定会以为她是着了魔。
落承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咽下最后一口苦汤药,倒回床上立刻晕了过去。
落承尘醒时已是下午了,窗外吹来一阵风,不似晚间那般凉了,稍稍暖些,吹得人浑身轻松舒适。
几乎是在他下床的瞬间,房门被人推开,他抬头去看,神情疑惑。
“听见声响了。”云梢站定,淡声道,“盛王今日早朝过后一直未离开。”
落承尘点头,“洗漱。”
他换了身淡色长衫,薄如蝉翼,利刃轻轻一挑便能破一道口子。
坐在榻边的落承尘望着身侧被他细心安置的那柄长剑出了神。
是要做到什么地步呢?
让一个被他弄丢五年的人对他怀愧,该如何做?
他又觉鼻尖泛酸了,心中一阵急促的跳动,疼得他弓了身。
一男子破门而入。男子身着一身白衣,腰间缀着几朵金丝绣的荷。他面上散漫不羁的笑,在看见落承尘苍白的脸时消失了一瞬。
“……”
他将即将出口的话压回腹中,微微侧身躲开了落承尘的触碰,旁若无人地坐在了落承尘方才坐过的位置,一副上位者姿态。
“盛朝……”
“你父亲,半月后问斩。”
盛朝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垂着眸不去看满眼破碎的落承尘,唇角弯起十分刻意的弧度。
“你答应过我的……”
身前人细小的抽泣引得他再次抬眸。
落承尘眉头微蹙,泪珠挂了满脸,不解道:“不是答应我了吗?”
“……”
片刻的沉默后,盛朝勾唇,“我不想救了。”
话毕,他笑意未减,双目仔细观察着落承尘的神情变化。
是不是话重了些?
落承尘任由泪水滚落,一副脆弱可怜的模样。
“为什么?”
“没有原因。我冷血、心狠,你不是一直这样想我吗?”
“没有……我何时这样想过?”
“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话落,一把长剑横在了他的颈侧。
剑刃冰凉,激起皮肤一瞬的战栗。
他低低笑了声,抬手攥紧了锋利的刀身。
手中的剑在抖,不算厉害,像是刻意而为之。
落承尘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尽。
“怀生,你竟要拿我送你的剑杀我吗?”
“就这么点力气,你怎么杀我?”
落承尘不语,唇边弯起一抹淡笑,像是苦笑。
他将剑从盛朝手中抽出,血珠飞溅。手腕一翻,他握住剑身,将剑锋对准自己的腹部,狠狠刺了进去。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刹那间,鲜血浸透伤口周围的衣料。
待盛朝反应过来时,他猛地倒退几步,另一只手握上长剑中段,似是嫌刺得不够深,又用了几分力。
但手上皮肉被划烂,他根本握不住剑,不论再怎么用力也刺不深了,不断渗血的手由长剑中段滑至入腹之处,留下大片血红,他紧紧眉,觉得这手可能是要废了。
鲜血涂满剑身,一滴滴掉落。
一口血从喉间涌出,刚好落在了盛朝纯白的衣衫上。
很刺眼。耳边传来并不稳重的喊声。
“传太医!传太医——!!”
好疼,好疼。
眼前开始发黑。落承尘觉得自己鲁莽了。
盛朝瞪圆了双目,身子一动,他双膝跪于地接住了即将倒地的落承尘。
他一身白衣被染上大片血红,落承尘腹部不断往外流血,两人的手亦是。
他大吼道:“传太医!传太医!”
泪水滚滚,他再也抑制不住双眸中的泪。热液打在落承尘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些烫人。
“怀生,你怎么这么冲动……”他止不住地抽泣,“你怎么不刺我呢?为什么……”
他泣不成声,似犯错的孩子,哭得可怜,叫人痛心。
既不爱他,又何必心软放过他来伤自己呢?
盛朝脑袋乱作一团糟,他疯了一般跪在地上哭求,“落承尘,你为何不杀我?为何……”
“盛朝,我舍不得杀你。”他抚上盛朝的脸,口中涌出一大口血。
他来不及考虑这么多,晕了之后再醒来,所说的话分量就没那么重了。
思及此,落承尘抬手抚上盛朝的脸。染了血的苍白脸颊……
这样看着,受了重伤快要死的人,倒像是盛朝。
眼泪适时滑落,盛朝还在“怀生怀生”地叫着。
“阿朝,是我错了。”
“在家人和爱人之间进行抉择,我做不到……”
“剑刺向自己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就当作…我对这一问题的,新的,正确的……回答了……”
“一命……咳!!”他呛了一口血,血珠溅进了盛朝眼里,混着泪水滑落,犹如泣血,“抵…一命……”
“承尘!!!”盛朝颤抖着双手,神色慌乱不安,他暴躁地冲门外怒吼:“人呢?怎么还没来!!”
落承尘尚有一丝意识,他隐约看见盛朝小心避开那把长剑,将他搂入怀中。盛朝小声忏悔:“我错了,怀生,那是我送你的剑啊,不可以拿它指向你自己的……”
“该刺向我的啊,刺向你恨着的人……”
不恨你,落承尘想。
他何曾说过……
好像是说过。
罢了,这次算他的不是。
盛向晚啊盛向晚,当真叫人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