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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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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经过了最冷的季节,日子没有暖和几天,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天气又骤冷起来。
孤山上的小屋里暖暖地燃着炉火。妙音在厨房里忙碌,而白草则乖乖地躺在软塌上做自己合作的病人。
“公子,我做了点心,你尝尝好不好吃!”妙音端着一碟点心从厨房里出来,兴冲冲地跑到软塌边,拉过圆凳来坐着。
白草柔柔软软地笑:“我还饱着……”
“晚饭你又没吃多少,怎么会饱?”妙音取了一块核桃酥送到他嘴边,笑嘻嘻像对孩子般哄着:“张嘴!”
“嗯。”白草有些无奈地应着,细嚼慢咽,把送到嘴边的糕点吃下。
妙音满意得笑眯了眼,再取了一块送过去:“公子真乖,再吃一块。”
白草有些脸红地摇头:“我真的吃不下了……”
妙音的眼珠子转了转,回手将点心塞进自己嘴里:“那你说好不好吃?”
“嗯。妙音做的点心一向很好吃。”白草点头,不吝啬地称赞。
妙音挑眉笑着:“好,放过你了。”她端着碟子,坐在床边自己一个人吃。
白草看她专心吃点心,唇边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妙音……”
“嗯。”妙音抬起头回望他,眼神温暖。
“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会发生……你觉得呢?”
妙音支着头想想,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没关系,无论有什么事,妙音保护你。”
白草闻言有趣地笑,笑得清浅寥远,想起了一些很遥远的事。
“公子想起了什么?”妙音好奇。
白草只是笑:“一些……以前的事……”
妙音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一路上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很久以前的事了……”几乎是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白草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问:“大哥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是啊,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白草轻轻呼了口气,有些烦恼:“我怕是迭斋出了什么事……”
“迭斋?”妙音有些意外地瞪大眼睛,坐回白草身边,“他会出什么事?公子有事瞒着我吧?”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有客人来了!”妙音耳尖地听见屋外动静,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公子你早猜到今天会有客人来了?是谁?”她这公子什么时候连占卜算命也会了?
白草淡淡地笑,并不应她。
“公子不是算得这么准吧?我去看看!”
看妙音蹦蹦跳跳跑出屋去,白草拉开身上盖的被褥坐到床沿等着屋外的人进来。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妙音的惊呼声:“迭斋!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接着是迭斋低哑的声音:“闭嘴!”
“要不要我抱你进去?”妙音有些担心。
迭斋低斥了一声:“我又不是白草!”
白草闻言不由一笑,想象得出妙音面红耳赤的样子。他起身去开门。
门外时饮琴跟素笺一左一右地扶着迭斋,他赶忙上前帮着扶迭斋进屋躺好。
“你身体好了?”
白草瞧见他的脸色,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皱眉道:“你不该把药让给我吃的。”
迭斋闭上眼哼了一声。
素笺笑道:“三公子不清楚这人的性子么?嘴硬心软,哪里能当真见死不救?”
“你是笺姑娘?我见过你!”妙音对眼前这美艳女子好奇得很。
“我也知道你。”素笺从阑棠口中得知妙音与白草的事,知道她为了救白草性命,几乎嫁给小王爷为妾,痴心得很。
白草坐到床沿,搭上迭斋的脉搏,轻轻“啊”了一声。
“我要你还我人情。”
白草微微点头:“我还你。”
“你们到隔壁屋去,别吵我跟白草!我们有话要说。”迭斋给白草使了个眼色,要他赶人出去。
妙音正牵着白草的手,闻言不满道:“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一起听?”
白草回头对她笑笑:“不会很久的。”他抬眼看看其他人,声音柔软却不容抗拒:“你们也是。”
这孩子的眼神总是让人有安全感。有人低低叹了口气:“好,我们出去。”
白草看着他们出门,回头皱眉道:“怎么回事?”
迭斋将原委叙述了一遍,微笑道:“我倒不是成心死在你这里的。”
“你让大哥去找穆刀笙了吧?在他来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白草认真地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迭斋挑眉:“就算你保我不死,也还不清欠我的人情吧?”这三公子也不想想自己让身边的操了多少心。
真是爱计较的人……“嗯。”白草似笑非笑。
*
“‘杜鹃血’是假的,我被骗了是不是?”素笺站在门口,没有进隔壁的屋。
白草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数月前的妙音。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杜鹃血’是真的。”
“那为什么他的身体不见好?”素笺为自己的想法皱眉。
白草清清浅浅地笑着,望着屋外扬扬白雪,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毒太深,不是‘杜鹃血’能解的,而且‘杜鹃血’也没有传说中神奇。”
“那我取来‘杜鹃血’并不能救他是不是?”素笺眼睑低垂,有些失魂落魄。
“啊……”白草想了一下,还是不忍让她失望,微微摇头,“也不是没有用……这至少为他争取了些时间,不然,他可能已经死了……”
白草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总是能轻易地给人信赖和安全感。素笺讷讷地问:“你能不能救他?”她一直都知道白草的医术没有迭斋好,但她需要有人给她信心。
“嗯,我欠他很多人情。”
素笺松了口气,嫣然一笑:“那我进去看他。”
白草点头让开。
素笺推门进屋。
迭斋朝着里墙躺着,像是睡了。
素笺拉了凳子坐在床边,低声探问:“公子睡着了么?”
迭斋皱了皱眉,不应她。
素笺瞧不见他的脸,便当他睡了,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公子最近总是贪睡呢……身体很难受吧?”她想起第一天见这男子的时候,霞光中温暖秀气的样子,笑了笑:“不过公子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呢!”
迭斋听到她将“可爱”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浑身地不自在,然不住出声道:“你有完没完?”
素笺嘻嘻地笑:“公子原来醒着吗?”
迭斋低低哼了一声。
“素笺可不是成心要吵公子清静的……公子若是累了便睡吧,素笺不说话便是。”
“这是你说的?”
素笺点头:“嗯。”
迭斋眼角瞥了她一眼,看她没有说笑的意思,睡一袭来,便闭上眼睡去。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得有一个人柔声说:“公子,素笺说喜欢你,并不是戏耍你……”
*
孤山上这幢木屋只有两个房间,平日里妙音跟白草分屋而睡,自然睡得安稳舒适,这时多了迭斋三人,怎么分房也成了问题。
男子一间房女子一间房自然是最好的安排,但妙音跟素笺却支吾着不肯答应,都说放心不下自家公子。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迭斋对妙音这个穷凑热闹的丫头怒目而视。平日里她也是跟白草分房而睡,那时候都能放心,现在突然又在不放心什么?
妙音往白草身后一缩,挤着眼道:“虽说迭斋你是神医,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现在自身难保,怎么照顾白草……”她嘀嘀咕咕又在心里加了一句“搞不好还要白草照顾”。
迭斋轻哼了一声,冷冷对上白草歉意温润的脸:“那又怎样?我又不会弄死他!”
“那我也不放心!”妙音伸手抱住白草的腰,带着他笑眯眯地后退了两步,摆明了不希望白草离他太近。
“妙音……”白草轻轻唤着,脸颊微红。
迭斋瞪了一眼他肩上露出的小脸,转过头望向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素笺:“你怎么说?”
“我吗?”素笺佯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看看左右确定无误之后才娇俏一笑:“公子不喜欢素笺在身边侍候吗?”
“你是胭脂殇大名鼎鼎的笺姑娘,不敢劳驾。”
这话说得又硬又冷,冻得素笺一身是伤。她干笑了两声,叹道:“公子非要这么说话吗?”
公子非要这么说话吗?素笺当年也是这般问他,他是怎么应的?……“我几时不是这样说话?”迭斋闭上眼不看她幽怨的神情,“你若受不了回你的胭脂殇去便是了!谁要你跟着来凑热闹了?”
白草皱眉刚要帮着说点什么,素笺轻轻笑了起来:“公子想赶素笺走?”
“原本就没要你跟着一起来!”
素笺点头应着:“嗯,素笺知道。”
“知道无论素笺怎么喜欢公子,公子也不会喜欢素笺的……”她笑得有些伤心,“公子讨厌素笺呢!”
迭斋像有感应般睁开眼来,望着她的神情失神,然后慢慢转开眼去。
“妙音……”白草淡淡地开口,“你跟素笺一个房,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没事了。”他很认真地保证,知道妙音被他一番伤病吓得不轻。
妙音不满地扭过脸去,不应好也不应不好。
“不会有事。真的!”白草伸手从身后拉过她来,专注的眼神很漂亮。
“好吧……”妙音无奈地点头,终究无法拒绝自家公子的请求。
“素笺?”白草又转身询问素笺的意见。
素笺低垂着眼睑,不说话。
迭斋冷笑了一声,上齿敲着下齿:“白草你何必问她!这丫头多半不看到我的尸体不甘心。”
素笺的唇瓣微微一颤,瞪大眼望着眼前这男子,恨道:“不同房便不同房!你当我稀罕吗?”她一跺脚转身冲出门去。
“迭斋,你说得太过分了!”妙音瞪了迭斋一眼,跟着追了出去,怕素笺有什么闪失。
两人一离开,迭斋的眉立刻拧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子虚弱起来:“把门关上。”
白草依言将门反锁,走到床沿坐下。
“帮我一个忙……”迭斋安静地躺着,低声嘱咐。“把我插在胸口的针拔出来。”
白草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摇头:“这几根针封住你心脉附近的穴道,让毒无法侵入心脉,如果拔出来——你会死的。”
“封太久也会死的。”迭斋说得平淡无奇。
白草拉开被褥,将他身上的衣服解开,才注意到他心脉周围那几根针附近的肌肤都带着暗红,惊道:“你什么时候用的针?”长期穴道被封连一个普通人都承受不了,何况是迭斋目前的身体。
“快两天了。”迭斋的声音愈轻愈淡。
白草倒吸了口冷气,微微发着怔,有些恍惚。好一阵才恍然地轻“啊”了一声,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当日从迭斋手中接过来的,他几乎用这把匕首砍下自己的左手。“我血内应该还有药性,虽然不能救你,但至少能保你暂时无事。”
“你这次不会再弄断经脉了吧?我现在没有力气帮你续脉。”迭斋有些淡漠地眯起眼。他说要白草还他人情原本就是指这个……
“嗯。”白草微微一笑,逐一拔出迭斋身上的银针,右手一翻,左手手腕上便是一道血痕。他将伤口凑到迭斋唇边,让血慢慢流进他的嘴里。
白草的血是很温润的,像白草的性子一般暖暖的。迭斋迷迷糊糊地想,也许自己的血是冰冷冰冷的吧?
银针拔出,灵血入喉,迭斋印堂的黑气更重,唇色发紫,很快又变回了毫无血色的苍白。
*
素笺冲出木屋很远才停下来。
明明知道知道迭斋的脾气,他说这话的用意,却偏偏仍要中计。她觉得自己太傻,狠狠踹了身边的树干一脚。树上的积雪淅淅索索地往下落,抖得素笺一身都是,狼狈不堪,她却蹲下哇地放声大哭起来,把随后跟来的妙音吓了一跳。
妙音走到她身边,试探地叫她:“素笺……”
素笺扭过身不理。
妙音从身上找出一块罗帕递过去,乖乖地在一边等她哭完。
素笺本不是软弱的人,但这几日大喜大悲,心头郁堵,全被迭斋的话引了出来。就算她八面玲珑,就算她巧笑嫣然,她也会害怕,怕迭斋会死,怕自己做的许多皆成徒劳。这人偏要说什么“尸身”气她!她几时要他死?她不要他死!
她最怕的——就是他死啊……
素笺想着想着,哭得更加大声。
妙音撇了撇嘴,小小声地劝道:“你不要哭了……”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话音完全被淹没在哭声中,她立时闭嘴。
过了好一会儿,素笺才哽咽着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望着妙音:“他何必要赶我?”
妙音拉她起来:“我不知道……”
“我知道。”素笺用罗帕拭去脸上的泪水,苦笑了两声:“他不想死在我面前。”
妙音闻言吓了一跳,想起白草莫名的担忧,皱眉问:“几个月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素笺知道迭斋当时离开就是不想让人负疚,让白草知晓是万不得已,哽咽着抿了抿嘴还是说:“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告诉你……”
“总之……他快死了,所以赶你走是不是?”妙音微微叹了口气,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跟当初白草跟她之间的情形何其相似……她看着素笺的神情,就像透过她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样。“白草也是这样的……”
“他不会死的!白草说会救他!”
妙音闻言一笑:“这呆子救人倒是不要命……——三公子既然说能救他,总是有办法的。笺姐姐不要担心。”
素笺对上她坚定的眼神,忍不住嫉妒起她对白草的信赖,勉强笑道:“妹妹跟白草当真令人羡慕……”
“白草……比迭斋还要不坦诚。”说到这佘家三公子,妙音还有着或多或少的惆怅,不知道是不是男子都会把自己逼到极点去守护身边的人。
素笺笑笑,让自己振作起来:“确实。迭斋不是不坦诚,只是对于有些事太过迟钝……”
“饮琴回来了!”妙音遥遥指着远方,高兴地叫起来。
素笺没有她的武功,放眼望去只见到白雪皑皑:“他做什么去了?”
“该是回佘府见他未婚妻去了!笺姐姐还不知道吧?这家伙下个月要跟小皎成亲呢!”妙音说得兴高采烈。
成亲?素笺拉了拉妙音的袖子,微眯的眼睛有种算计的妖艳:“我想到有趣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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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成亲?”迭斋只觉得心口不断揪紧,冷汗淋漓,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丫头是听不懂他的话吗?不但不走,还要跟他成亲?
白草点头:“嗯。素笺说你答应她了。”
“我几时答应过要娶她?”
白草若有所思地看他:“也许你答应过,但你忘了。”素笺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是编出来的。
忘了?迭斋一怔,倒真想起这么一回事来。这丫头一个人跑去朝炔城,他追到城外的林子,曾应下丫头的任何要求,包括娶她……
“想到了?”
迭斋闷咳了几声,摇头道:“就算有又如何?我不可能跟素笺成亲的。”
“为什么?”白草的眼神清湛得像认真的孩子,“因为你身上的毒吗?你不是让大哥去找穆刀笙了吗?他如果有真的‘杜鹃血’,自然可以救你,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迭斋皱着眉,不习惯被人这样咄咄相逼:“穆刀笙归隐山林,阑棠不一定能找到他,而且穆刀笙身上有我下的毒,也许早就把‘杜鹃血’吃了。”
“只是如果而已。如果大哥找到他了呢?如果他没有把‘杜鹃血’吃掉呢?”
迭斋忍不住笑,笑这孩子太善:“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白草微微皱眉,有些着恼,“你当日是怎么劝我的?”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我娶那丫头。但你想过没有?我不喜欢她呢?我根本不想娶她为妻!”
白草吃惊地瞪大眼睛,好半晌才低低“啊”了一声:“你——不喜欢她吗?”
迭斋疲惫闭上眼,由他去想。
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白草有些困惑地支着头靠在床柱上,因为失血而发晕。
迭斋再睁开眼,倒是白草在一边睡了。他苦笑一声,不知说这孩子是敏感好还是迟钝好。
他怎么会不喜欢那素笺,不想娶那丫头……
记得第一次见那丫头,满心的厌恶,多年来相处也只是心烦懊恼,从未想过儿女私情。后来素笺告诉他自己喜欢他,他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狡黠的女子,知道那日从廉瑞侯那里得知素笺为了他独上朝炔城,他才知道这丫头当真对他用情已深。
哪有人会为了无关人的生死而冒此大险?这丫头——分明是爱惨了她!
在城外林中见到这女子平安无事,迭斋心中只剩满腔的狂喜,只想她早点回胭脂觞,连婚嫁都许了她。就算荒谬,也无非是一片真心。
他喜欢她!只是被太多的忌惮蒙蔽了情感。这女子仿佛生来便是与他作对的,出自他最不屑的污浊之地,行为处事都是他最厌恶的虚伪做作,还要开个画舫来气他……他便忘了这女子的身不由己,忘了这女子的慧黠明媚,忘了这女子对他的好……
他甚至忘了深究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般上心……
他是喜欢她!他是喜欢她没有错!
但他怎么可以娶她?
白草不肯接受妙音的时候,他劝他说“牵绊已深,此时抽身来不及了,只会更快逼死她而已”,但素笺不是妙音!她比妙音坚强!即使他死了,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子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他——不能娶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