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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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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岁月,过得却总比宫外要慢些.
转眼间,纳兰成德入宫已年余.
御书房的太傅布置了些诗词撰抄的作业,康熙努了努嘴,跳下座位,远远的望着太傅去了,长出一口气.
"容若,随朕去御花园走走."
纳兰成德把手上的书卷放回案上
"皇上今儿不练骑射么?"
"练,皇阿奶说了,让朕下午再练,你今天就在宫里陪朕用了膳再回去."
"奴才遵旨."
康熙热乎乎的小手伸过来一把抓住纳兰成德的手,吓得纳兰成德手一缩,却没缩成
"容若,给朕讲讲宫外的事情吧."
纳兰成德悄悄挣了挣,没挣成,又不敢使太大的劲,怯生生的跟在康熙身后
"奴才也没什么可讲的,皇上想听什么?"
"朕什么都想听,宫外的事情都好,朕每日在这宫里,快憋死了."
康熙这话说完,周围太监宫婢吓得黑压压跪了一地
"皇上这话可千万说不得,要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奴才们可吃罪不起."
康熙不悦的皱起眉头
"朕说什么了,要不是你们这群奴才碎嘴,这话会传到皇阿奶耳朵里去么?"
说着,一脚踢了面前跪着的太监,太监吃痛,却只能不住的磕头.
纳兰成德低垂着头,小心的扯了扯康熙的袖子
"皇上何必与这些奴才计较呢."
康熙回头看了眼纳兰成德,咧开嘴笑
"好,看在容若的份上,饶了你们,若是这话叫皇阿奶知道了,你们就别来见朕了!!!"
才十一岁的小皇帝,却已经把皇帝的霸气,养在了骨子里.
虽是近秋,御花园里的花草在工匠的精心照顾下,却依旧姹紫嫣红,繁华万千.
康熙看得兴起,转头问纳兰成德
"宫外的花园也有这般漂亮么?"
纳兰成德摇摇头,望着远处一朵不知名的花
"花园里的花该是四季分明,皇上的花园,却不是这样."
"有什么不一样?!容若说来听听."
"年分四季,春有芍药,夏有清荷,秋有金桂,冬有雪梅.此为四季轮回,一岁四更也.按着节气赏之,才觉得季节分明......"
康熙听得兴起
"那依照你的说法,朕该叫工匠们去掉那些花草才是?"
"皇上洪福齐天,自然和寻常百姓不同,赏人间未见之花,见尘世未见之景,理所当然."
康熙却忽然沉下了脸
"容若这话,却是在讽刺朕违背常理么?!"
纳兰成德一怔,急忙下跪
"奴才不敢."
康熙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跪在边上的纳兰成德,又望了望眼前满园盛开的花朵,想起那些个描写秋愁的诗词,越发气闷起来.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容若说得不错,朕虽为天子,却总失却了些乐趣,罢了罢了,你起来吧."
纳兰成德垂首谢恩,正要起身,康熙却把手伸到他面前,纳兰成德一楞,怔怔抬头,不知不觉被康熙搀了起来.
"朕长得这么大,从来不曾有人,和朕这样说话过."
康熙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朝前挪,秋风微熏,吹得人几欲醉去.
"容若是第一人."
"奴才惶恐."
康熙笑出声来
"惶恐什么,朕许你,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自称奴才."
纳兰成德猛然抬首,几乎不敢置信,康熙望着他,小小的少年,眼中满是认真
"朕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不能食言."
纳兰成德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垂首谢恩
"容若谢皇上."
风刮得略微大了些,远处的树杆上绑了青纱和金铃铛,一眼望去,青翠翠,叮当乱响,叫人恍惚究竟是何季.
康熙喃喃的声音,就这样轻飘飘的散在秋风里
"容若,皇阿奶,帮朕说了门亲事."
"容若恭喜皇上."
"是索尼的孙女,朕还不曾见过她呢,听那些奴才说,索尼家的小姐甚是端庄贤淑."
"但凡官家的小姐,自然是教导得体,皇上担忧什么?"
"朕只是想......以后,便不是孤家寡人了罢."
风倏的刮过,刮走本就近如喃喃的絮语,刮进纳兰成德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呼吸一滞,方才的话语,如微风,拂耳而过,丝毫不留痕.
再回首,面前的帝王眉目静逸,正望着远处一只纸鸢,不晓得是哪宫里的婢子,这时节却还在放纸鸢,五彩的纸鸢形若鸳鸯,比翼双飞.
"皇上有了皇后,自然是要比翼的."
康熙没有回声,只是怔怔的望着远处飘飞的纸鸢,默不出声.
明珠听说纳兰成德被留在宫里用膳,急匆匆进了宫内叩谢了皇恩,又到太皇太后面前叨絮了半日,领了赏,这才领着纳兰成德回了宅子.
半路上,明珠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心思沉沉的望着轿外,纳兰成德半路醒来,见到阿玛,呢喃了句
"阿玛,皇上好可怜."
说完又昏昏睡去,明珠被他这话骇得出了一身的汗,抱紧怀里的儿子,没来由的一阵惊恐.
同年九月初八日,康熙帝大婚,册立内大臣葛布喇之女赫舍里氏为后.
自从康熙大婚之后,纳兰成德进宫的日子逐渐就少了,偶尔的去了,也是陪着康熙看些四大臣递上来的折子,康熙偶尔会问些问题,纳兰成德小心翼翼的答了.
也不知是纳兰成德的回答不能够让康熙满意,还是康熙本就不满意于这样的日子,每每都是恩了几声就没了声响.
这深宫里的陪读日子,于是便越发的亢长,叫人不耐.
明珠倒是越发的怕纳兰成德一不小心闹出个大不敬来,早就上下打点得利落,好在纳兰成德在宫里也算是中规中矩,并不会有闹出事来.
这一日照例是陪了康熙半日,临午的时候太皇太后打发了人来叫走了皇帝,纳兰成德跪送了康熙,跟在他后边儿出宫回了府.
刚进了门,书童小桂就候在门房边上,看见他回来,眼一亮
"少爷,可回来了.老爷在上房候着你呢."
纳兰成德心里一惊,回头问道
"阿玛候着我?!可说了是什么事没?"
小桂摇摇头,附到他耳边悄悄道
"老爷下朝回来脸色就不善,进了门就一叠声的问少爷哪去了,奴才回说是宫里叫去了,老爷才作罢,这会子在上房等了多时了,午膳都不曾用过,怕是在外边听了些不好的事情回来,少爷你可自己小心."
纳兰成德脑子里将这些时候的事情在脑海里细细筛选,也没觉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一颗心稍稍的落了地
"没多大的事,怕是我前些时候和那些汉人学子聚会的事叫他知道了,不过是叫去训两句,无碍的."
小桂跟在他身边,随手接过他解下的披肩
"奴才可不觉得,老爷回来脸色都气得铁青铁青了,福晋劝了半日了,这会子可能好些了."
说话间,已经行到上房门前,纳兰成德上前一步,
"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门内立刻有脚步声传来,侍侯的婢子从门内挑起门帘子,纳兰成德躬身进了门,屋内的光线有些弱,刚进来有些看不清楚,就地的青铜兽鼎里袅袅吐着青烟,明珠正坐在靠窗边的炕桌边上,手里端着一盏茶,见他来了,咳嗽了几声,纳兰成德急忙几步跨上前
"阿玛这几日身子不利索么?儿这几日荒于家事,竟忽略了."
觉罗氏望了明珠几眼,走上前拉了纳兰成德坐在炕桌边,拍拍他的肩道
"你阿玛哪里是身子不利索,不过为了些小事烦心罢了,你刚从宫里回来,想是还没用膳,我叫人去准备准备."
说着起身站了起来,又绕到明珠身边
"老爷也没用膳呢,索性一起用了罢."
明珠恩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眼见着觉罗氏挑帘子出去了,才道
"这几日,在宫里陪着万岁爷,还好罢."
纳兰成德微微欠身向前
"托了阿玛的福,阿玛叫儿谨言慎行,儿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
"这就好,我适才听宫里的人讲,皇上偶尔会把折子给你看,问你意见?"
"是,皇上偶尔会询问一些政事."
"哦?!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那不是儿该说的,儿不敢多嘴."
"谨言慎行虽是为人臣的本分,不过皇上既然问了,你也该答一些才是,不能叫皇上看轻了我们纳兰家"
明珠的话缓缓的,慢慢的,一句句沉淀在屋子里飘忽的青烟里,暗昧不明的屋内隐隐的有些湿腻的沉香味儿,腻得叫人头晕.
纳兰成德低着头,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滑过他的心上,少年的心思敏感而细腻,有些不想知道的东西,却仿佛在阴暗的角落蓦然升起.他忽然就觉得,心底有点儿沁凉.
纳兰成德楞了好些时候,才轻轻的吐出话来.
"阿玛教导得是,儿子记下了."
明珠点了点头,伸手重重的拍了拍纳兰成德的肩
"冬郎,阿玛战战兢兢了半辈子,时刻怕走错一步说错一句.如今也老了,这份家业,迟早是你的."
"是,儿谨记."
"如此就好,天色也不早了,有点饿得慌,你额娘估计也等急了,我们去用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