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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莫道浮云终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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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听我一句,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你不知道,大街上有多少军统和CC的人,等着看好戏。”一直站在窗边的阿诚终于开了口。
他放下窗帘,走过去摁住了即将被打开的房门,“回去,大哥不愿意说的话,我来告诉你。”
木兰一脸质疑的与他对视,阿诚眼神漠然,脸上的线条如石雕一般坚硬。木兰心知自己是走不出去的,她慢慢坐回到沙发上,淡淡回他:“明副官,事到如今,你还指望我相信你们?明长官不愿意说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打报告请示了么?”
阿诚并不理睬她的揶揄,看了一眼明楼,坐到了木兰的对面。
“大哥公开的身份是财政部次长,不知道他跟你说过没有,他民国二十年就加入了蓝衣社,这个组织就是军统的前身。而隐藏在这一切伪装之下,他还是□□党员,是华东局上海情报站负责人。”
“阿诚!?”明楼没有想到,阿诚竟如此轻易将自己的身份合盘托出。
阿诚恍若未闻,看着木兰继续说道:“大哥没有骗你,他本来定了四张船票,以枪伤未愈为由,辞去所有的工作,带着你一起奔赴巴黎。但是接下来家中遇袭,蒋总统视察北平,军委情报部通过华北局的同志婉转驳回了他请辞的报告,新的任务是要他接受台湾经济司司长的任命,赴台继续潜伏,为将来□□做准备。大哥应下了。”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问一个人,谢培东,也就是你的父亲,大哥赴台继续潜伏的任务,就是他传达的。”
“阿诚,你怎么敢……”惊怒的明长官已经冲过来,揪了阿诚的衣领。
“大哥,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瞒着她呢?你还记得大姐,王天风,于曼丽,黎叔,还有那些曾经在你身旁倒下的人吗?你记不记得民国二十八年的中秋之夜,失去亲人的痛,撕心裂肺。云巧刚刚去了,你还想让木兰不明真相,带着对你的恨意远赴重洋,这样值得吗?你确定让所有爱你的人都离开你,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就是你最好的选择吗?”
阿诚的脸上挂着淡然的憔悴,他看向明长官,眼神中皆是世世无常的悲悯......
“你不想流泪,不想心痛,就宁愿做英雄,做圣人,舍身饲虎,立地成佛,可你想过我们么,我们又该在怎样的辗转与思念中度过余生?”
晚秋风疾,卷着大片大片的黄叶从窗前掠过。木兰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便如那迎风而起的浮尘,猝不及防便被吹得四散飘落。
□□,国民党,台北,潜伏……今后几十年两党两地的恩怨纠葛搅乱了她的世界。
明楼,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自己?
她忽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唯一的一次台北之行,是去参加NA sales team annual party。
接机的出租车司机很是健谈,给她讲到台湾好玩的地方,士林夜市,101大楼,西门町……
同事好奇,问这町是何地,怎么与东京地名类似?
司机咧嘴一笑说这本就是日本统治时期的称呼,只不过有一些大家叫习惯了。他抬手一指窗外道:
“喏喏,大名鼎鼎的马场町,六十年前被抓的□□人都送到这里枪决。听说是当年保密局的一个处长,策反了一个什么书记,就因为他一个,全岛抓了好几千人。除了枪毙的那些,台东绿岛的监狱都爆满了……”
司机软糯的□□语犹在耳畔,只是忽然间,已变作了前路上遥遥可见的未来。
木兰心中一凛,下意识问道:“你难道不知,此一去,便是身入险境?”
阿诚哼出一声,道:“废话!若是闲庭信步,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让我带你离开?”
“明楼,那我若是决定,与你一同赴台呢?”
“不可以!”
明长官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他横眉怒目,再次拽紧了阿诚的衣领,“三天之后的船期,你必须把她带走。这是命令!”
阿诚看了看明楼,再望望木兰,似在沉吟。
忽然,敲门声响起。
明长官松开阿诚,一个眼色丢向房门。阿诚轻轻呼出一口气,拽平了西装的下摆,又整了整衣领,才站起来开门。
是司机二虎,带来了何叔姗姗来迟的信。
何叔南下是去调查田云巧的,一切真相明了之前还不能让阿诚知道。明长官接过信,不动声色进了卧室,锁上了房门。
阿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明楼,直到卧室的房门合上。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包,走到木兰跟前,“无论何去何从,都让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的伤怀,木兰下意识摸摸额头,血迹已经干了,此时才感觉有撕裂般的疼痛一直传到心里。
“阿诚哥,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在笑话我?”
“我为什么要笑话你?”阿诚一边熟练的取出棉球沾了酒精,给她擦拭伤口,一边说,“抗战的时候,为报国仇家恨,我们做了暗夜中的潜行者,如今倭寇已灭,却依旧困在这蛛网盘结的谍网中,真真假假,身不由己。你知道吗?我现在回想起来,人生过得最轻松的,就是失忆这几年,不用虚与委蛇,不用尔虞我诈,不用提防阴谋陷阱,生活虽然贫穷落魄,却是以它最真实的面目呈现。”
木兰闭着眼,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触上伤口的棉球微微抖了一下,“阿诚哥,战争就快结束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抛开这一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木兰,我们是军人,军人是国家的脊梁,军人的天职是要服从。我今天对你和盘托出大哥的苦衷,不是为了怂恿劝说他逃避,而是希望你可以理解他,原谅他,无论亲情,爱情,或者信仰,他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曾经,他对我说过无数次,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在阳光下,但或许他此生的宿命,便是在暗夜中行走,在暗夜中消亡。”
阿诚的话,重重敲在木兰的心上,刚刚平复的心跳瞬间加速,涌到心尖便是一阵难言的苦楚。命运竟然对她开了一个如此无情的玩笑,让她习惯了站在他身侧分享生活的华彩,共渡时光的明媚。然后再全部剥夺,让她眼睁睁看着他独自走向灰暗的前路。
“阿诚哥,我要跟他一起去台湾,你帮帮我好么?”木兰一把抓住阿诚的手腕,泪盈于睫,满是恳求的神色。
阿诚正在涂药的手停了下来,满是怜惜的望着她,“你之所想,亦是我心之所愿,我想,或许我们三个人该好好谈一下。”
只是当天夜里,阿诚和木兰却都不见了。
何叔寄来的那封信,掉在茶几下面的地毯上,明楼捡起这封本该躺在他西装口袋里的信,心里莫名感到不安,窗外的夜色寂静沉暗,看不到一颗星。
大少爷台鉴,
此次南下,悉查田氏女之籍贯出处。自青浦至苏州,未寻其之蛛丝痕迹。直至朱家角,吾之内侄查得其曾在此处居住四载,投至一田姓丝绸商人门下研习绣法,民国三十三年冬,一男子重伤而至,田氏女称其为夫,约三月后,二人不知所踪。
未及告知,余赶赴沪上拜望明堂少爷。承大少爷之托,将明氏家族共有之祖产全权托付明堂少爷处理。
大少爷北平养伤之事,明堂少爷深以为念。言当今国民政府已至没落灭亡之境地,望大少爷今早脱身,与其共赴欧洲定居云云。
此外,刚刚得知北平家中遭袭之消息,五内俱焚。然交通几欲瘫痪,一票难求。大少爷数位同僚至家中走动,私言此举为中央党部联络处主任徐铁英胁私报复之举。此男子自北平返京,并未获罪,皆因徐之甥女为叶局长之机要秘书,行事果决泼辣,甚得叶所喜爱。当日北平金库身死之孙朝忠,更为此女之交往男友。不日徐氏二人将赴北平监督党产之转移台湾事宜。
如有交关,望大少爷慎言慎行,小心为上,万勿形于辞色间。
代问木兰小姐安好!
佑堂敬上
晚饭后,阿诚错拿了大哥的衣服,手伸进口袋,正好将这封信摸了出来……
客厅的报纸上,头版便是党通局特使抵达北平的消息。阿诚沉着脸,对着刚下飞机的徐铁英比出指枪,“啪”的一声,在春风得意的徐主任脸上戳出了一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