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云蔼沉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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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外，楼行之凤目微沉，满脸铁青，正正与他那一身青衣共成了一色。来回几番踱步，总忍不住频频往门里去瞧，房门紧闭，只见朱漆门板上雕花精美繁复，花开富贵，百鸟朝凤，所雕所刻皆是些寓意极好的图案。此时他心烦意乱，看在眼里不禁更觉刺心，若是在自家，他怕是早便抬脚将这门板给踹了。
忽听咄地一声，楼行之退得几步，猛地揪起一男子前襟，劈头盖脸便道：“这进去老半天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你那弟弟到底会不会治？”
“楼公子，此时太医尚且还在路上，世女情况危机，却是半刻也耽搁不起了。”那男子不愠不恼，不着痕迹地将衣襟从他手中抽将出来，笑得甚是和善，“楼公子大可放心，家弟略通医术，太医未到前也可支撑些时候。”
楼行之目中怒火几乎要燎烧开来，狞笑挑眉，“什么？略通？”仿佛听得啪地一声，眸中火焰赫然熊熊燃烧起来，“景大人说得轻巧！如今莞莞这命都捏他手里了，他既是个半吊子郎中又何不早说？红霜、绿雪、紫苏谁不是略通些医术？哪里需要他去献这殷情？”
景弦面上笑容瞬时一僵，看到楼行之眼中只觉他是心虚，又想起景墨种种可疑行迹，不禁更是来气，叱道：“就他对莞莞那点心思，当我真不知道么？好！他要献殷情我也不拦着，可他先前不容分说抱走莞莞又不准我们进去算是怎么回事了？——红霜！去给我把门撞开！这半吊子郎中心怀鬼胎，怕是还不如你和绿雪顶用！再不然这便派人回府去请了娘来，也好过我与大哥等在这外头受煎熬！”
“哪至于不让人进去呢？这不是让人去请紫苏姑娘了么？”景弦拦他不住，委实头痛不已，既恨景墨离家出走，又恨这唐陌顶着景墨的面皮惹了这一堆的麻烦，偏生他又不好说破，这会他是有理也说不清，只在心中叫苦不迭。他正犯愁，眼角一扫，瞧见容则垂眸不言，默立已久。顿时目中一亮，忙不迭道：“想必容大人定知这其中轻重缓急——是吧？容大人？容大人！”
容则眼皮颤了颤，清目微抬，“什么？”面色尤是煞白，怔了半晌，似是忽地想起来一事，朝景弦行一大礼，“倒是忘了多谢景墨，先前若非他出手射中那刺客，后果怕是不堪设想。”顿了顿，清目骤然一滞，眸中清潭微澜乍起，转瞬却又恢复了平静，笑道：“先前我依稀瞧见景墨用的似是唐门的毒蒺藜，景唐两家再怎么亲厚，这唐门毒术却是从来不外传的，他如何会使唐门暗器？”
景弦笑了笑，含糊道：“景墨自小便极得姑父姑母喜爱……”
“则也曾听说，唐夫人将景墨视作亲生儿子，疼爱有加，就如同对待唐小公子一般——景大人，是吧？——三弟，我们让他一试也未尝不可。这景墨公子怕还藏着什么本领也未可知。”容则敛眸微笑。
景弦心下暗惊，面上滴水不露，正琢磨着如何答他这话，半晌忽听楼行之冷冷道：“莞莞从来只将你放在心尖，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想来想去，无非是因为你比我温柔体贴，更懂得疼惜人了。到今日我才算看明白了，你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你舍得拿她这命去给姓景的试手，我可舍不得！——红霜！还呆着做什么？还有绿雪呢？——是了！她先前一直说要紫苏，紫苏呢？怎地还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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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莞昏昏沉沉间，仍觉浑身发冷，腹间坠痛，惟腿间感到阵阵热流淌出，不过一会，便也冰冷了。再接着又有热流漫出，如此反复。她眼前发黑，却也清楚地在感受，一个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双手不由自主地护在腹间，心头剧颤，又是惊惧又是酸楚，眼眶一热，泪水又涌将出来。
屋外嘈杂，她头昏脑涨，耳中也跟着嗡嗡作响，脑袋要裂开一般。恍惚间耳边听得一声叹息，语声中透着关责，“莞莞，你可知道你有身孕了么？——想来你也不会不知，可怎地还是这般乱来？”
这声音听得她心中一暖，缩了把鼻子，喜道：“是小陌么？”痛得抽了口气，不禁又颓然道：“定是我在做梦了，若是真的该多好。”
往日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眸，这会暗淡无光，焦距全无，如同一潭死水。唐陌又怜又惊，慌忙抱了她道：“莞莞，小陌就在这里！”
莞莞晕晕乎乎，颤颤巍巍抬手揪住了他衣襟，“小陌……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好不好……算了……留不住便罢了……我本来也没有为人娘亲的觉悟……何况容容他……”她时哭时笑，说到这里蓦地又哽咽起来，“可我到这会才明白，原来我也舍不得……还是会伤心……小陌，你救救他好不好？”
唐陌心中难受，连连点头：“莞莞放心，你与容大人的骨肉，我定会想办法保全。”
怀中那人抖了抖，抽噎道：“不……不是……小陌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这孩子……这孩子……阿渺他哪里肯……这不等于扇了容容一耳光？当初容容还为了我……结果……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唐陌心神剧震，愕了半晌，嘴唇蠕了蠕，终究什么也没说。怔怔之际听得她哭着嘀咕：“难不成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一次又一次，总要给我出难题。”
他不禁苦笑，叹道：“想来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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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竟真昏睡了过去，这会莞莞睁开眼，四周风平浪静，先前那场煎熬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周身虚软与无力，鼻间尚且萦绕着薄荷混合着白芷的香气，莞莞一愕，探过脉搏，勉力撑起身来想要下床，便见紫苏急急奔了过来。
紫苏半扶半推将她往床里一塞，急道：“怎地就不能老实一会呢？太医刚吩咐要好生静养，你这就呆不住了？”
闻言，莞莞险些跌下来，惊道：“太医瞧过了？那太医怎么说？”心内打鼓，那些时日容则早出晚归，他二人虽然同房，每日里却是话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更遑论行周公之礼了。只要太医一诊脉，还不立时露馅？
紫苏斜她一眼，哼道：“这会知道着急了？早知如此当初又逞什么英雄？太女身怀六甲，难道你便不是了？你这身功夫，在高手面前，那就是等于没有！夫人也早说过你这身体不比以前，如今说你病弱你还真别不服气！”
莞莞咂舌感叹：“紫苏，你如今真是越来越凶悍了。”
紫苏轻手轻角将她将被角揶熨帖了，白她一眼，冷冷道：“是小姐如今越来越不把自己这小命当回事了。”
莞莞眼皮颤了颤，闷声道：“我哪里是不把自己这小命当回事？其实我最没有用，最没有骨气了……又怕痛，又怕死，还怕……现在我怕的事情好多，数也数不过来了。”
杏目微敛，长睫如扇委垂下来，扑闪了几下，隐隐只见其上有什么晶莹欲滴。紫苏心下一慌，忙道：“呸！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小姐吉人天象，往后自然什么都是平平安安的。——太医都说了，小姐先前虽动了胎气，有些滑胎的迹象，好在有惊无险，用些安胎药也就无事了——瞧！这不是就逢凶化吉了么？”
莞莞垂眸，咬唇半晌，开口极是艰涩：“只说了这些么？那容容他……”
紫苏身形一顿，滕地将手中半截锦被一撂，板着脸道：“他还能怎样？自然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呗！往日里山盟海誓说得好听，连我在旁看了都觉动容。哪晓得到了关键时刻，小姐这命倒还不及他这荣华富贵来得重要！为了平步青云，竟然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么？难怪话本里都说，男人风花雪月时说的话是半句也信不得的。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话倒是不假！今日我才觉得，三爷这火暴脾气也挺惹人爱的。”
“你说什么？容容他怎么了？”莞莞倒吸一口冷气，这话听来，难不成……
“小姐你也未免太容易心软，他当时都没来心疼你们，这会你倒来心疼他了。”紫苏摇头，忽听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禁哼道，“看吧！认错倒是快！不过我看也是越描越黑！”
莞莞忽觉脑中嗡嗡作响，偏头低声道：“若真追究起来，总还是我对不住他多些，这事我虽然伤心，倒也没有同他生气。”说着将被蒙过头，闷闷道：“他若来了，你便这么同他说去吧！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谁也不想见了。”
紫苏张大了眼，讷讷道：“这都不生气？小姐，这还是你么？”叹了口气，忍不住摇头，“得得得，这会连他的孩子都有了，总不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亲爹吧？”说着起身退了出去，被中那人瑟瑟一抖，她并不曾瞧见。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云蔼沉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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