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缚尘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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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念生不喜欢香港，或者说他不喜欢他所能接触到的香港。
一起上课的同学只在需要group pre时才与他说话，然后在pre前又找不到人，而他唯一的内地室友帅气高冷，每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一放假就火速赶回内地。
他也试过去看看学校外的香港，结果发现原来不止地铁里的人行色匆匆，就连街边小巷中的居民都低头看手机，自顾自地往前走，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有次他甚至碰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坐着电动轮椅从身边飞驰而过。
人总会低估环境的影响力，圣诞假回家步念生和母亲出门吃早茶时，步潆落后他几步笑盈盈地问：“darling，这家店是今日开完就闭门歇业吗？”
是的，他美丽的母亲也不会说粤语，说话中英夹杂，有时还文邹邹的。步念生认为这是他融不进香港的主要原因，一名粤州人居然不会说粤语。
于是那天他看到活动推送时才好奇地点进去，报名表极尽详细，除了性别、年龄、性取向、欲匹配的性别、所在的城市等基本信息，后面还有好几页的问题，小到平时喜欢的音乐类型，大到人生理想。
步念生耐心地做完问卷，他想找个朋友，一个经过数据分析、人工筛选后三观契合的朋友，于是他在“欲匹配的性别”那栏选了“同性”。两周后，步念生收到短信，系统给他匹配到一名在粤州读大学的同龄人，两人在活动大群里加了好友。
看到对方微信名称的那刻，步念生心跳倏地乱了一拍，对方的微信名字是“Fu”，而他的是“Sheng”，好似天生一对。
群主每天都会发些小游戏来拉近距离、增进了解，两人默契地没有问彼此姓名，只是根据安排玩着破冰游戏，比如“‘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请向对方介绍一下自己，包括但不限于性格、爱好、生活习惯……”，“你是否幻想过你们相见的情形，会在何时何地呢？请向对方描述一下你想象中相遇的场景”，“请将相册中最新的一张照片分享给对方，并向其讲述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忽略将他们称为cp这种让步念生觉得怪怪的命名方式，总的来讲，他和这位傅同学相处得还算舒服，从最初的服从安排到后来他甚至开始期待每日的游戏，直到一周后的再次选择日，他错过了系统的选择时间。
为了给大家多一次机会，主办方于第七天发起选择更换cp的活动，如果发现处不来可以选择更换cp。
步念生前一天和朋友玩到凌晨还喝了酒，回宿舍倒头就睡，第二日中午起床才看到Fu和群主两人的消息。他连忙问群主怎么办，群主无奈表示错过选择时间他的cp已经匹配到新的人，稍后他会被踢出群聊。
步念生随即去找傅同学道歉：“我的错，我以为不换就不用选择了，是我没有遵守游戏规则，抱歉。”
对方倒是冷静：“我去问问群主，他还在拉人，不行的话我退出。”
傅同学这样通情达理，步念生更内疚了，他客气道：“那多不好意思，万一你跟新匹配到的朋友玩得更好呢？”
没过几秒，对面发来：“也是，你说得有道理。”
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步念生将和群主的聊天截图发过去：“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真的很抱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到消息：“我刚回宿舍，我去问下，如果不行我也退出。刚认识三天就和另一个聊，我感觉不太好。”
认识新朋友而已，怎么从这人口中说出有点像三心二意的薄情郎，不过步念生内心莫名舒坦了：“不好意思啊，要你为我的错误买单。”他想了下继续说：“你不用退出，没关系的，一个游戏而已，没什么好不好的。”
这次对面的消息来得很快：“我认为不管想玩玩还是认真的，从一而终比较好。如果你真的觉得无所谓，只是个游戏，那我去加他了。”
一种微妙的错位感，但在思索清楚前步念生的手比脑子快：“那确实从一而终比较好……”
沉寂，等了十几分钟他忍不住问：“午睡了吗？”
对方丢来一张截图：“在给你收拾烂摊子。”图片上是和群主的聊天记录，他问可以把步念生拉进群吗，群主表示步念生自己错过选择时间默认他决定退出，无法再参与后续活动。
图片里聊天框中的最后一句话是Fu发的，他说：“那我退出。”
应该愧疚的，步念生却抓住心中的一丝窃喜：“真的很抱歉，怎么补偿你啊？”
对面的人态度不咸不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先听听你的补偿方案。”
“你说嘛，只要我能办到都可以。”
“暂时没想到。”
步念生看着这几个字微微皱眉，果然还是不开心了：“那你慢慢想，我很有耐心。”
“好，那我记到小本子上。”还加了一个“记仇”的表情包。
他忍俊不禁：“小本子很记仇呀。”
“是啊，我记性很好的。”
“没关系，我很会哄人的。”
这次隔了几分钟对方才问：“经验丰富啊？”
步念生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有点忘乎所以了：“我是说哄我妈咪啦。”
可能是想讨好情绪不高的傅同学，也可能是灿烂的阳光刚巧洒进房间，在一个普通的午后，步念生将他匮乏的童年一个一个字打出来，告诉手机那头连面都没有见过也不知全名的人，他那一心只有打麻将的母亲、活在母亲嘴里的父亲，他那还没灶台高就学着自己下速冻水饺的童年……
后来断断续续又聊了两周，步念生正好忙完midterm，最近傅同学好像也很忙，回消息的速度明显变慢，他开始忧心，他需要一些真实的、能抓得住的东西。
所以这天晚上，步念生直截了当地问：“可以见面嘛？”
“怎么突然想要见面？”对面的人没有直接答应或拒绝。
步念生有点困惑，当然是因为想见到他，但为什么想见自己还没搞明白。
对方继续问：“作为midterm的奖励吗？”
“傅同学给吗？”身边没有听诊器，所以步念生并不清楚在等待回复的几十秒内他的心跳有多快。
“滴”消息提示音响起，Fu说：“你定时间吧，我随你。”
他回内地比人家来香港方便，于是步念生火速和人约在粤州大学附近的一家早茶店。
那日步念生一进门就被一个靓丽的背影吸引了，柔顺的银白齐肩长发，普通白T下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拿起茶杯时手腕上的佛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和年轻人格格不入的饰品，却给这人覆上一层柔光，此刻他才意识到文学作品中的描写不是夸张，原来有人真的会发光。
那人低头摆弄着什么，兜里的手机随即响起提示音，他匆忙掏出手机，是Fu发的：“我到了，进门左侧第三张桌子，白T加牛仔裤。”
他瞪大眼睛，再次抬眼望过去，那人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忽然回头，四目相对，男生朝他勾了勾手，步念生呆呆走过去，站在男生对面。他微张着嘴却不出声，男生等了几秒弯起眼睛，伸出右手打破沉寂：“你好，我是傅尘寰。”
步念生握住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柔软温热，很舒服，和面前的人一样，脑中思绪翻飞，他理了半天结果说：“你真漂亮。”
话刚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尝试找补：“我……我的意思是——”
“谢谢，你也很帅。”傅尘寰体贴地接过话，脸上一直挂着浅笑。步念生被很多人夸过长相，却第一次感到脸热。
“坐吧。”傅尘寰冲椅子扬了扬下巴，歪头看向他，“所以怎么称呼？”
“抱歉忘了说，步念生。”
在手机上聊天时明明从容自如，怎么现在看起来愣愣的？傅尘寰缓缓念着：“步念生……‘念念菩提，步步无生’的步念生？”
“什么？”对面的人张开的嘴就没合上过。
“这句话是佛教里的一个概念，只是突然想到了，没什么意思。”
步念生视线移到戴着佛珠的白皙手腕上：“你信佛教？”两人聊了几十天，他从没听对方提过。
傅尘寰把菜单放到他面前，抿了抿嘴才答：“信吧，我家里人很信，耳濡目染我也多少懂点儿。”
他没忍住扫了眼这人亮丽的银白长发，话到嘴边转了几圈憋住了。
“信仰随心，世间万物，皆为表象。”傅尘寰看出他的疑惑，抬手把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淡淡解释。
十九岁的年轻人端着架子，神神叨叨却不惹人厌，步念生失笑着“嗯”了一声：“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信佛的了。”两人对视，双双笑出声。
他们吃完饭顺道在粤大附近遛弯消食，傅尘寰歪头问：“听你普通话讲得很好，你会说粤语吗？”
上来就戳他肺管子，步念生尴尬地坦白：“呃……不太会，我妈咪不说粤语，家里没有这种语言环境。”
身旁的人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我还挺喜欢听人讲粤语的。”
“为什么呀？”
步念生打字和说话总喜欢带语气词，像在撒娇，傅尘寰边回忆边笑着答：“我觉得粤语有一种缱绻的韵味，很浪漫。”
“我知道了。”和步潆一样文邹邹的用词，步念生却神情认真地点头。
他正欲再问身边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几根发丝随着转头的动作划过脸颊，痒痒的，接着他看见傅尘寰细长的眼睛在阳光中弯起来：“还记得我们玩的第二个游戏吗？”
他越过人望向栏杆后的海面，细碎的光落入眼里，步念生第一次觉得粤州的海也挺漂亮的，他轻笑着复述：“如果可以，我想在海边相遇。”
“那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温暖的阳光中相遇。”
几近完美的初见，不过说起游戏，步念生想起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有件事想问你。”他偏头对上傅尘寰的视线：“那天你生气了吗？”
“什么？”后者挑了下眉，似是没听懂。
“我因为疏忽错过选择时间，那天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傅尘寰抿了抿嘴，步念生直勾勾地盯着他，过了几秒他败下阵来：“嗯，有点儿。”
“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我说这只是个游戏嘛？”
这次傅尘寰没有直接回答，他掀起眼皮反问：“所以你还把这当做游戏吗？”
“我没有！”步念生立刻扬声反驳，接着话音一顿，他观察着面前人的表情谨慎地继续解释，“我……一开始确实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后来我是真的很喜欢和你聊天，想和你见面、做朋友，我现在是认真的，没有把这当成游戏。”
傅尘寰点了点头：“好。”
“那你还生气吗？”今天见面后，步念生发现这人总是淡淡的，语气淡淡的，表情淡淡的，就连笑都只达眼睛并不入心，让人摸不透。
他正想着，就听到一阵笑声，清脆悦耳，激得他心跳都乱了一拍，这种感觉贯穿了今后他与傅尘寰相处的所有时光。
后来两人陆陆续续地见面，步念生觉得如果不喜欢就不会同意见面了，但每次问想玩什么傅尘寰总是回答“都行”“都好”“你定吧”，于是他绞尽脑汁只为博得那人的一句认可。
一天他正在宿舍赶论文，忽然收到傅尘寰的消息：“之前说的补偿还作数吗？”
“当然，怎么了？”他拿起手机，傅尘寰说他在网上买了一张需要自行安装的单人床，他不擅长这类手工活，便来问问步念生能不能帮忙。
他偏头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思索几秒回道：“好，我现在出门，大概四点到，等我。”
那日的傅同学很奇怪，除了递工具就是站在一旁发呆，他发现这人就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也好看。
傅尘寰逐渐成为他枯燥无味的大学生活中的一抹柔光，又明亮又温暖，再后来傅同学要来香港看展，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你要来逛博物馆？”
“是啊，下周文化博物馆有故宫文物展，步同学有空一起吗？”
步念生当然有，他转头就鸽了和顾为覃的健身局。
傅尘寰来的那天他上午有课，两人约好在教学楼下见，电梯门一打开步念生就瞧见倚在墙边玩手机的人。他都快走到面前了，傅尘寰才若有所觉地抬头，见是他翘起嘴角，举起手里的纸袋：“午饭吃它可以吗？”
是肯德基，两人刚认识时步念生有次抱怨香港的肯德基太少了，每次想吃都要坐好久的港铁。
“不喜欢？”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傅尘寰歪头问。
“很喜欢！”步念生猛地抬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抿了抿嘴尴尬地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记性很好的。”屏幕里的文字化为轻飘飘的声音钻进耳中，挠得他心痒，步念生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两人吃完午饭去逛了博物馆，结束后他带人来旺角吃晚饭，无论何时来，旺角都是人挤人。他小心地护着身边人，没注意后面跟了他二里地的男生，直到他们停在路口等绿灯，那人才鼓起勇气走到他旁边：“你好，可以加个WhatsApp吗？”
标准的港普，步念生怔怔地看着他一脸震惊，还是傅尘寰打破僵局：“人家问你要联系方式呢，步同学。”最后三个字咬得用力，步念生莫名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滋味。
他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努力抚平嘴角才开口：“不好意思，我不……我没有WhatsApp。”他本想说不喜欢男生，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说完还习惯性地扫了眼傅尘寰，后者一脸平淡。
“哦……那打扰了。”男生没有纠缠，接受了这个蹩脚的借口，转身走了。
步念生的长相是近几年非常受欢迎的浓颜系，五官立体、浓眉大眼，他还擅长穿搭、审美在线，今日内搭普通的白T，外面套了件机车夹克，配上黑色工装裤，野性又洒脱。
“步同学很招人喜欢啊。”傅尘寰欣赏了一会儿美色才淡淡地说。
这人今天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步念生眯了眯眼，没有辩解：“那你喜欢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他看着面前的人挑了下眉，顿了几秒耐人寻味地笑了：“你没那么容易被拿下吧？”明明是疑问句，可傅尘寰微微拖长尾音，他竟从中听出几分落寞。
“伸手。”步念生转身面向傅尘寰，在后者疑惑的眼神里握住空中的手，掌心相贴，他学着对方挑眉的动作，“是不是还挺容易的？”
傅尘寰一动不动，垂眼看着两人相牵的手，直到第二个绿灯亮起，身边人影攒动，他仰头唤了步念生，街旁霓虹灯的璀璨灯光映入他的瞳孔，闪得步念生晃了神。
对面的人冲他眨了眨眼，话中带笑：“我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缚尘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