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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知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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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
稚子躲在娘亲怀中,耳边是不住的谩骂、抽打声。
三岁。
四岁……
阿娘不见了。
没人护着他了。
疼……
阿娘,我好疼……
不尽的谩骂与殴打。
他受不住了,从狗洞爬出了腥臭的屋子。
好饿……
好疼……
“江离忧,醒醒。”
是谁……
阿年呢?
阿年不见了,阿年……
梦境杂乱无章。
他脏乱的墙角饿昏过去,再睁眼,是少女在教他舞剑。
“这把剑,新铸的,拿着。”
少女神情冰冷依旧,可他的心好暖……
“阿娘,不必来找……阿年在……”
他眼睫微颤,嗫嚅道:“我有……阿年……”
“什么?”落祈年眉头微皱,稍显疑惑。
可榻上少年依旧昏睡着,她如何也叫不醒。
眼前血色一片,嘶吼声阵阵。
这是哪……
战场?
光影交错,眼前忽而闪过少女柔静的面庞。
“发带,送你的。”
那是一条鲜红的发带。
他受宠若惊:“是……给我的?”
少女极不耐烦地替他束发。
“是,你不是羡慕我有长命锁吗?那东西我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发带也一样,保平安健康的。”
发带系于发间,纵使少女万分冷漠,他的心也依旧热了起来。
“阿年……”
“阿年——!!!”
剑出鞘,他策马奔去少女身侧。
刹那间,血花四溅,血色发带于发间,松开来,如枝头孤零的花,摇摇欲坠。
他看不见身后那人的神情,只听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他。
“江离忧——!”
紧接着一声暴喝。
“噗哧”一声,不知谁的剑又刺穿了谁的心。
是阿年……
那剑,是阿年的。
好疼……
落祈年的剑自他身侧刺出,刺进了他身前那人的胸膛。男人自马上滚落,他手中那柄长剑,已然刺穿了江离忧腹部。
周遭士兵仍在厮杀,他咳出一口血,视线渐渐暗了下去。
片刻后,视野再次亮起。
入眼是遍地血尸。
他看到少女手中攥着一条血红发带,双目无神,身体被万箭穿透。
不,不,不可能……
不……不——!!!
他想上前抱起少女,可次次都是捞了空。他双手透明,缓缓侧眸,这才发现,少女身侧散了发的男子,与他长着一般无二的脸。
男子血肉模糊,不知是被几匹马儿践踏而过。
是噩梦……
“醒醒了。”
谁在唤他……
好熟悉的声音……
“醒醒,都正午了。”
落祈年坐在床头,正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床上少年额头细密的汗珠。
做噩梦了?
她伸手戳了戳江离忧的眉心。
“阿年……”少年咕哝出声,泪水划落眼尾,湿红的桃花眸缓缓睁开。
橙黄的光打落,将他眸中的泪染了色。
日才升,如今不过清晨,并非落祈年所说的正午。
“做什么梦了?”见他醒,落祈年往后一仰,靠在了床柱上,漫不经心问道。
江离忧咬着下唇,泪水随长睫颤动落下。
他摇头。
复又说道:“阿年,我死了。”
“……”落祈年疑惑地皱起眉,“你睡傻了?”
他又摇头,“阿年,你怕不怕死?”
“这有什么好怕的?”落祈年丢了手中帕子,神色淡然,“人生来便是朝死亡走去的,再怎么怕,最后不还是要死?”
“你很怕吗?”她问道。
“胆小鬼。”她笑道。
江离忧不说话了。
落祈年看他泪落不止,眸中笑意淡了几分。
“我倒是知道有一种蛊,能让人长生不死。”
江离忧掀起长睫看向她,“没用的……”
他小声呢喃:“没用的,阿年,没用的。”
“我想抱抱你阿年……”他啜泣的模样楚楚可怜,不待落祈年同意便扑进了她怀中。
落祈年无奈,神情有些不耐烦,“梦都是假的,你怕什么?”
可那梦太真实了,每一处伤口都痛的厉害。还有目睹少女尸体时,心中的震颤,他觉自己要窒息了。
少女任由他抱了会儿,随后拍拍他的发顶,“起来,洗漱完去用早膳了。”
江离忧不肯,他黏黏糊糊问道:“阿年,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会拍手叫好。”
“……”
“骗你的!不许哭!我新换的衣裳!!!”
“阿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何谈喜欢?”落祈年推开他,嫌弃的拂了拂被打湿的衣衫,“快去洗漱,在啰嗦就滚去侧室睡!”
江离忧是真的很伤心,他胸膛剧烈起伏,泪如洪流。最终憋着一肚子委屈,下了榻。
用早膳时,他一言不发,全然没了前些日的活泼好动。又是泪水拌饭。
落祈年饭吃的正香,听见他小声点抽泣,不住拧起了眉。她放了碗筷,出了房间。
“……”
她这一走,江离忧就更难受了。他怔怔盯着门口,失神地掉着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他看到阿年手中端着一碗白饭和一盘糕点朝他走来。碗盘被摆在他面前,少女拿衣袖胡乱擦了把他湿濡的脸颊,又从衣襟里掏出了个叮铃作响的玩意儿,皱着眉戴在了江离忧脖间。
江离忧不知她这是何意,只茫茫然抬头看她,怯声问:“阿年,你生我的气了吗?”
“就知道哭,饭吃着不咸吗?”少女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江离忧身边。
江离忧垂下头,看到了脖间挂着的一枚金锁,小锁精致漂亮,还缀了几个小铃铛,一动便响。
“你不是羡慕我有长命锁吗,我命人给你打了一个。本是想等你生辰再送的,谁知你受这么大委屈,任人怎么哄都不好。”少女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麻烦死了,也就你喜欢这幼稚玩意儿。”
江离忧愣愣盯着那长命锁,是刻了他的名字的。他弯眸,甜甜笑了起来,“阿年……”
“哎知道了知道了!会再给你准备生辰礼的!”少女摆摆手,不愿再听江离忧叨叨,捏起一块糕点就往江离忧嘴里塞。
“还哭吗?”
江离忧摇摇头,安安静静嚼着嘴中的糕点。
他眼圈殷红,眸子湿漉漉的,十分乖巧地盯着落祈年,脸颊一鼓一鼓,倒真是有些可爱。
——
顾府少爷仍在睡梦中。
正值炎夏,少年策马奔腾。
年十五的小少爷输了赌局,自马背上跌下,摔坐在地,正懒懒看着方才讥笑他的几人的背影。
手臂的伤口不断渗血,他混不在意,坐了一会儿便打算起身。
“小兄弟,伤可要紧?”
入眼是一只马蹄,他视线上移,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看上去十分骄矜。
他只看了片刻便将视线挪向声音来源。
如此烈的马,想必主人也……
与他所想不同,他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眸。
是温柔,在他眼中,亦是风情万种。男子眉目如画,周遭的花似都为之臣服,变得黯淡。
是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
男子身边还站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冷眼睨他,当男子朝他伸出纤白匀称的手时,他看到少年眼中怒气与敌意更盛,转头竟又换了副模样,满眼委屈的唤道:“尘哥哥。”
他心觉好玩,于是紧紧握住了那只欲要收回的手。
“谢谢尘哥哥。”
他看到少年脸色变得铁青。那位尘哥哥显然没有想到,他张口便是如此亲密的称呼,想要将手抽回,奈何他力气实在大,多次挣扎无果后,只得放弃。
后来他死皮赖脸地去了尘哥哥房中处理伤口,刚一出门便听到了抽泣声。
“尘儿哥哥,你为何将他带回来啊?”
“阿朝,不可如此,顾公子是客……”
“可我不开心,尘儿哥哥不哄哄我吗?”
顾临雪不住冷笑,眼中划过一丝阴狠。
原来那位落姓哥哥,是吃这一套啊。
他起了心思,多次制造偶遇,只是自那天后,那柔情似水的落哥哥不再温柔,见到他时的神情,是寡淡的。身侧的少年也不见踪影。
“尘哥哥。”
男子一听这称呼,便厌恶地皱起眉:“公子叫的如此亲密,怕是不妥。”
如此淡漠。
多次卖乖无果,他不再伪装,露出原型,一次又一次逼迫。
“落承尘,你为何不笑?再如初见时那般对我笑一笑。笑啊!!”
落承尘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偶尔还会有厌恶。
不论他用出什么法子,都见不得那温柔一笑了。
再不似初见时,于是他心中执念愈来愈深。
他不知一个人究竟因何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他不在意。管他性情如何呢,他想要的是这个人,是那张脸上再绽开初见时的柔笑。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没见到。
昨夜那场梦中,他将人翻来覆去折腾地那样狠,多次诱哄,又几番逼迫,却终是没能看到。
“看着我,笑一笑。”
“……滚。”
“笑一次,像当年那般。”
身下人眉头皱的厉害,眼中盈着水汽,他看不透其中的情绪。倘若他没醉,便能清楚看见那浓浓的杀意。
“杀了你……”
到底都只有这几句。
“滚”、“杀了你”、“去死”,只会说这几句。
好生无趣。
“为何以纱覆面?”
“去死!”
那是带着报复的一掌掴,顾临雪很受用,眼眸微眯,更加卖力。
“缘何唤着他人名字?阿年是谁?”
少年扣挖着他胸口的皮肉,“讨厌你……去死!”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掐住身下人的脖颈,不断用力,“不许再叫别人的名字。你不知上你的人是谁吗?”
“是我,顾临雪。不是什么阿年。是顾临雪。”
“唤声临雪叫我听听。”
身下人哑着嗓子愤怒喊叫,对着他大打出手,却终被制住。
“扯我头发做什么?松开。”
身下少年不知自何出摸出一把短刀,朝他喉间一抹,却只斩断几缕长发。
顾临雪轻笑,他挑起眉,夺过那柄短刀,将人翻了个面,在那纤瘦的腰间划出三道血痕。
“你胆子倒是大。”
好烈的性子。
颈侧升起一阵寒意,他自梦中醒来,睡眼惺忪,打着呵欠拔出了颈侧的短剑。他坐起身来,瞧见身下血色斑驳的被褥。
“……”
不是梦。
再睁眼,眸中闪着复杂情绪。
兴奋,餍足,阴鸷……恼怒。
昨夜那人究竟是谁?
若是落承尘……
性子未免太烈了些。
可他又怎能知道,他口中性子过烈的人,也有听话乖巧至极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