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园》我醉欲眠君且滚

67、5

　　且说柳逸这一场火发了，倒也有好几日安静。这些日子宣武将军韩凭寓居府上，他也是见着了方知是故人，两个旧交原好，几年前分离了，此刻重会，感情又更增些，更何消提宾主酬酢，十分欢畅了。他父亲平远侯又时刻叮嘱要他与韩将军多多谈益，两个便益发相得起来。再者韩屏本是京都人氏，只常年在外，亲友离散，京中人事风情大抵忘怀，他年少又立了功勋，此刻是皇上面前红人，多少人巴结着，柳逸虑及他不虞招呼，故此也便领着一起出门访客，又是接待宾朋，这一忙竟也忙得了不得。锦绣吃他那晚之怒，心内忐忑许久，谁料见他早出晚归，两个人又刻意避开了，竟然也数日不曾见面，不过有时晚间看见了，也不说话，不过凝睇而视罢了。

　　过了几日正是小暑，天气益发热起来。锦绣惧热，大清早起来，就见红日东升，满窗弄影，懒洋洋洗漱后，便走到窗下喂鹦哥儿，不想樽儿自廊下举着扇儿过来，过来了就拉住自己，笑嘻嘻道：“锦绣姐姐，你瞅瞅。”锦绣不慌不忙收拾好鹦哥儿食水，才看，“怎么，什么爱八物儿，这么高兴。”樽儿嘟着嘴，笑说：“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只是恰才记得书房里那盆茉莉花儿好两日不曾浇水了，进去瞅瞅，正好前儿掉在屋子里的扇子，不知如何竟然搁在书房桌子上，我就捡了过来。姐姐你认得字，替我看看。上面不知谁写了几行东西在上，我又不认得字的。若是写了骂人话儿，我便抛了也是。真可惜了一把好扇儿，也花了好些钱买了来的。”

　　锦绣听得，便知道是应了前些日晚上柳逸要自己磨墨的故事了，虽知道，却也不赘言解释，于是接过来细看：却原来写了两行小字儿，正是唐人集句。前两句是唐人张循之的诗，名字她也不记得了。下一句却熟，是沈佺期的《有所思》最后一句。诗句写的缠绵，醉后笔力柔软，又是写的急切了，欲觉字迹风流，她痴痴看着，竟然呆住，这些诗句真真是扣着了心事，只是五内崩然，情绪恹恹。见她容色不对，樽儿忙问：“可写着什么呢？”锦绣正在发闷，听这样一问，自己才悟了过来，于是不及解释，只急匆匆念道：“流景一何速，年华不可追。坐看长夏晚，秋月照罗帏。”念罢便将扇儿往樽儿怀里一塞，转身欲行。

　　樽儿弄得蹊跷，忙问：“可还没解释呢，姐姐，我可不懂这什么鬼诗的，你念得又快，好听倒是好听，不过我却知道意思呢。你给我解释解释。”听了这话，她忙忙顿住脚，暗笑自己竟然糊涂了，又复转身指了扇子道：“不过是夏天应景的诗，大概是说感慨时光易逝，长夏空对残月的意思，你用着就是，也无妨呢。”又说：“我将鹦哥儿拎进屋去，待会太阳大了，只怕鸟儿受不住这等热。”说罢又是要行。樽儿扑哧笑道：“你落了魂还是怎的？空着手就往屋子里跑，那鹦哥儿还挂在架子上呢。”锦绣脸上一红，喃喃道：“这天热的……我也糊涂了……”打了个岔揭过此话不提，两个人自做事去。

　　待得午后空闲，那彩霞的妹子彩云——新填了缺儿进后园、正伺候着卿少爷的——过来寻菊花香榭找大丫头们玩儿，悄无声息摸了进来。院子里热腾腾的，禽鸟早已寻了阴凉躲着，唯有蝉鸣声声，柳枝低垂。她一路分花拂柳过来，却看见愫细一个人垂了头坐在廊子下，一点一顿的点着头打着瞌睡。她见了不由一笑，忙忙自身边一株海棠树上折下枝嫩枝，连着花叶，就轻轻往愫细肩上一点。实则两人并不熟，不过彩云性子活泼，又仗着姐姐彩霞在邓夫人屋内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丫头，众人皆看着她姐姐的面上，对她又是格外纵容些，故此倒也益发调皮起来。

　　愫细醒转，见是彩云，忙笑着让座，只道：“可是那阵风将你吹了来了。”殷勤无已，又问：“可是寻我们桢姑娘？”这彩云初初进府，彩霞早便拜会了自己诸姊妹，要她们多加照看自己这妹妹，故此桢绫也与彩云相熟。彩云笑着摇手，低声道：“哪里呢？我不过在屋子里闷得慌，出来散散罢了，也非寻人呢。”愫细听她这样说，便拉了她坐下，两个人拿话玩儿。愫细问：“你们那屋里，卿少爷也回了，又加了官，如今在缇骑里领头儿，好不荣耀。又听了说还有位什么将军一并住在我们府里，立了好大功劳，如此岂不加倍忙些？上一回有婆子过来叮嘱，只说要我们留神，什么衣裳手帕都莫要混晒了。说是这什么将军也住在我们府里，就近住了你们隔壁什么香盈阁呢。故此要留神些。”

　　彩云点头道：“你倒知道的清楚。可不是卿少爷回来，我也不得觅了这个差事来。却也好，每月月钱也有六百钱，又剩下了家中嚼食，我娘何等高兴。至于你说那个将军，你不知道，他姓韩，单名一个屏字。虽则说是武艺高强，岂不知又长得格外俊俏，不过黑一些，瘦一些，年纪大约也二十三四样子，竟未娶亲。真真虽比不上你们玉郎，却也敌得住我们卿少爷了。”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愫细听得入神，不由痴痴而笑，俯身在栏杆上，一边以手逗着廊下躲在树荫下打盹儿的仙鹤玩儿，一边道：“你说这么一通，只怕是心里就牢牢记住四个字——”彩云诧异道：“什么四个字？”愫细回身，肃颜道：“无非——”她眼睛一转：“无非‘尚未娶亲’这四个字罢了！”说罢捂着嘴儿尽是笑。

　　彩云见她说这等疯话，登时急了，站起来就要打她，骂道：“啐，你个小蹄子！倒拿我寻开心来了！”愫细也起身笑躲，一边笑，一边问：“好妹妹，把你生辰八字告诉了我，我与你保媒，与那位少年将军对一对八字，管做成你们的好姻缘！只怕你瞧不上，原记着你主子，薛姨娘早要求了侯爷给他那宝贝儿子定亲，不如你先开了脸，给卿少爷做个屋里人也好。”彩云发恨，急扑过来，啐道：“须知我今儿饶不过你，定要撕烂了你这小蹄子一张臭嘴！你才整日里念着你们玉郎呢！”

　　两个人闹了半响，热出一身汗来，头发也散了，于是携手进屋重整鬓发，一边对镜补妆，一边闲谈。屋子里几个小丫环也醒了，一道围过来听那彩云说话，她也益发得趣，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故事搬讲起来，说到那少年将军与柳卿战场杀敌的故事，竟然绘声绘色如亲眼所见一般，听得众人又是咋舌，又是激动，唧唧咋咋个不停，等桢绫进来方才散去。唯独锦绣因去了姑太太处，不曾听得这样一场故事。

作者有话说

　　周六加班，更新一章。
如果周日不加班的话，周一还是能再更的。
柳小侯爷所集的句子，一是【有所思】，沈佺期写的。
君子事行役，再空芳岁期。美人旷延伫，万里浮云思。
园槿绽红艳，郊桑柔绿滋。坐看长夏晚，秋月照罗帏。
还有一个是【巫山】，张循之的诗。
流景一何速，年华不可追。解佩安所赠，怨咽空自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