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阿鹂

57、心有千千结

　　侯府书房。
　　“爹！您倒是说啊，当初为何要那么做？”上官羽歆凄然望住案前正笔走龙蛇的男子。
　　狼毫在宣纸上重重一勾，“不为什么，为留住心爱之人我可以不择手段。”上官蘅并不看他。
　　“您胡说！您根本就不爱二娘，您看中的是她家世，是她剑阁门人的本事！”上官羽歆大声嚷道。
　　“那又如何！”上官蘅将笔重重扣到案上，“难道为了一个司徒蓝萱，你想造反不成？！”
　　羽歆一愣，颓然落座道：“我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继抬头乞求道，“爹，二娘现在对您已经没有用处了，把解药给她吧！我不想看到蓝萱再为此事伤心。”想到她在雨里悲痛欲绝的模样，他的心都快碎。
　　上官蘅却冷笑一声道：“我就是要戚采薇陪我一起下地狱！”
　　羽歆失声道：“二娘她到底为你生养了钰离啊！”
　　提及上官钰离，上官蘅不禁心头一软，道：“就是顾念夫妻情份，我才没有翻脸，否则以故意让你妹妹脱离家门之罪，她早该受罚。”
　　羽歆一怔道：“二娘一向骄横，我以为那次她是真生钰离的气。”
　　“哼！”上官蘅瞪他一眼，“戚采薇恨我入骨，自是不愿让女儿与我亲近，偏偏你小子气量狭隘，逮着机会就报复你妹妹。这倒好，叫你二娘得逞了吧！”
　　羽歆好生尴尬，“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过爹宠钰离确实让儿子有些嫉妒。”
　　上官蘅没好气踱到窗边，面露温柔道：“依司徒蓝萱所说，想必钰离现在是和那个薛子鱼在一起了。”
　　“是。”羽歆在他身后恭敬道，“此人现为梁王谋士，他日位极人臣，必定不好对付。”
　　上官蘅莫测一笑，“梁王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有权利的还是武帝。只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他们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罢了。”
　　羽歆神色一凛，道：“他二人现在最大的敌手就是陈王，但依陈王目前实力还不足以变天，他没有兵权。”
　　“武帝的聪明之处就在此。”上官蘅理了理衣袖，“他借平叛之由，将兵权下放梁王和国丈，而今这两人虽然功成身退，但执掌兵权的依然是他们的手下。”继侧头睨他道，“司徒蓝萱和她师兄秦紫婴不就是梁王的爱将。”
　　羽歆皱了皱眉，道：“秦紫婴只位居四品，军衔尚在幻阳之下，并不足为惧。至于蓝萱，她心被梁王所伤，更不可能造成威胁。”
　　上官蘅轻笑了两声，“夜峥麒要重用新人培植势力的意图是很明显的，只不过为避人口实才没有大动，所以秦紫婴一行份位低微只是暂时的。”
　　羽歆叹息道：“若蓝萱能站到我们这一边就好了，可惜二娘一定会竭力阻止。”
　　“不，不。”上官蘅却摇头道，“司徒蓝萱即使脱离了梁王，也绝无可能帮助我们对付她师兄。”转念细想，却露出一丝笑意道，“不过想拉拢她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她成为你的女人。”
　　上官羽歆一惊道：“我要她心甘情愿！”
　　“痴儿！何必如此固执。”对方低叹。
　　“不！”羽歆却一脸坚定，“她已遍体鳞伤，我不想再伤害她。更何况，她还是儿子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接着跪到地上诚挚道，“儿子和爹一样也曾担心她是卧底，但这些日子以来，并不曾发现她有任何异动。所以我信她，就算她心有所属也愿意等她。”
　　“你……”上官蘅气结。
　　上官羽歆神色凛然道：“所以若爹要对她用‘唯我是从’，儿子就陪着她。患难与共，不离不弃！”他的心，已被那女子满满占据，即使知道对方所爱，付出亦无怨无悔。

　　内室。
　　“初见时，我还以为你是姐姐的孩子，不想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戚采薇爱怜抚摸着少女脸颊。
　　“我和姨母长得很像吗？”蓝萱怪问。
　　对方摇摇头，微笑着抚上她眉心道：“你比她美，但蹙眉深思时神态十分相似，而且你的名字还是姐姐最喜欢的花。”
　　蓝萱一讶，“姨母喜欢萱草？”
　　“恩。”戚采薇点头道，“我们姐妹俩都喜欢，只是她最钟爱紫蓝色。”
　　蓝萱怅叹，“无怪乎爹替我取名‘蓝萱’，原来是因为姨母。”
　　戚采薇这时神色一黯，道：“苍天！为何要让心地善良的姐姐早早故去！我这个做妹妹的，居然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扶住心口懊悔低喃着。
　　“错不在您，娘。”蓝萱握住她手，“人之生死，冥冥自有安排，姨母定然不会怪您的。”
　　“恩。”戚采薇哽咽，半晌方郁郁道，“其实这辈子除了姐姐我还对不起一个人。”
　　蓝萱一愣问：“何人？”
　　“你师伯柳思燮。”戚采薇痛惜道，“入世的剑阁弟子身份轻易不对外公开，若非我不小心说漏嘴，十一年前他也不会被害。”
　　星彦的父亲！蓝萱蹙眉问：“娘可是让上官蘅知道了？”
　　戚采薇颔首道：“昔年柳师兄曾向先帝举荐三皇子为太子，偏巧上官蘅的表妹阮氏是后妃，也育有一子。权利归属向来是后宫争斗之关键，那阮氏忌惮柳师兄本事，竟在御酒中下毒。”
　　蓝萱心中悲愤，“我先头听说柳师伯是无故暴毙，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
　　戚采薇冷笑一声，“阮家和上官家同气连枝，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蓝萱恨恨道：“上官蘅当真十恶不赦！”
　　“谁说不是呢。”戚采薇低叹，“所以当初赶钰离出家门实乃情非得以，如今她能找到幸福，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萱儿，你竟喜欢上官羽歆吗？”
　　蓝萱摇了摇头，偎进她怀里道：“对他，我只有歉疚。”遂轻声将往事一一道来。
　　听罢，戚采薇心疼地责备道：“傻孩子，不想你竟为了那个梁王孤身涉嫌。”
　　蓝萱声音苦涩，“我只想让身边的人平平安安，不单是为他。”梦里他深情温言此刻尽在眼前。
　　戚采薇接着正色问：“那事情现在进展如何？”
　　蓝萱恢复了冷静，道：“只按钰离所说在练武场找到了秘境入口，不过我还没去探路。”
　　“恩。”戚采薇沉吟道，“取幻氏印章时你自己小心，上官蘅那里我可以帮忙想办法。”
　　“不，不要去冒险娘。”蓝萱紧张地握住她手，“万一被发现，今后毒发时您将再也得不到解药。”
　　戚采薇苦笑两声，却温馨满怀道：“能再见你我此生已无憾，死对我来说反倒是种解脱。”
　　“不要！”蓝萱美目凄凄，“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带你离开这里，就算是为了爹和钰离，您也该好好活着。”
　　说到萧逸然，戚采薇不由一阵迷茫，“你爹还会记得我吗？可他真正爱的是姐姐啊……”
　　“会的。”少女哑声道，“这么多年，爹一定有许多话想对您说。即使仅剩道歉，你们还有姨母这个共同的回忆啊。”
　　戚采薇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会活下去，等到我们一家团聚的那天……”紧紧抱住对方，多年来不曾有过踏实感重拾心间。

　　后院口，红芒刺闪。
　　“叮——”一道银光及时绕上‘朱光’，“二娘！您不要太过分了？！”上官羽歆阻断女子攻势，转头骇然问，“爹，您没事吧？”
　　上官蘅并不答他，只是盯住对面拔剑相向的青衫美妇，冷冷道：“戚采薇，既已找回亲生女儿，你也该知足了。”
　　“少废话！”对方漠然道，“把‘唯我是从’的解药交出来！”
　　上官蘅冷哼一声，“除非我死！”
　　便在此时，一颗石子射了过来，戚采薇手腕一痛，‘朱光’便跌落花间。
　　“萱儿！你阻我何意？！”她心中不甘。
　　上官羽歆看着从旁走来的白衣女子，“蓝……”张口无言。
　　蓝萱却不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和上官蘅对视。
　　幽恨在两人间暗涌，少女未置一言，对面之人亦是岿然不动。
　　羽歆神色复杂，戚采薇同样大气不敢出。
　　良久，蓝萱隔空取回‘朱光’淡淡道：“我们回去。”转身离开。
　　“上官蘅，你做好和戚家摊牌的准备吧！”戚采薇甩下一句话，快步跟上。
　　“爹，我求你了……”羽歆看着渐行渐远的白色倩影，心如刀绞。他该怎么办，她现在竟对他全不理睬。
　　“住口！”上官蘅呵斥一声道，“你若再敢替她二人求情，就别认我这个爹！”继阴恻盯住远去的青影，怪笑道，“摊牌是吗？咱们走着瞧！”就此扬笑离去。

　　春花摇曳，风姿媚婉，一潭明镜边，司徒蓝萱临坐池石。
　　几根翠草在素手间游转，须臾，一只栩栩的蚱蜢就此诞生。
　　樱唇勾起一抹浅笑，蚱蜢漪涟一池春水后，素手又摘过几条嫩条静静编起。
　　望着这幅绝伦的美图，屋顶上的蓝衣男子痴了：因为歉疚，这些天他未敢与她说话，只能远远看着。也许她不知，哪里有她，哪里就会变成一幅画。那樱唇不经意浅化开的惬笑，那水眸凝望枝叶时的娴雅，都足已令他沉醉半晌。他不明白何以越来越喜欢她，只知道她不回望时，他心酸楚涩。
　　失神间，一只碧绿的蚱蜢落在靴旁，他怔了怔，遂见池边白衣女子正回眸微笑。
　　惊喜滑入心间，上官羽歆立时飞身而下，停到对方面前欣问：“蓝萱，你找我？”脸上挂起久违的笑容。
　　蓝萱笑着反问：“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屋顶？”
　　“不，不。”羽歆摇摇头道，“我以为你会介怀当年我爹对你娘所做种种。”
　　蓝萱苦笑一声，道：“那些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岂能归咎到你身上。”
　　“也就是说你不会因此疏远我？”羽歆喜出望外。
　　蓝萱但笑不语，低头又编起绿蜢。
　　羽歆见状便坐到她对面的池石上，一脸幸福托腮而望。
　　片刻，他歉然道：“解药之事我有跟爹提过，但他还没答应。不过你放心，只要按时服用止疼药，你娘就不会受苦。”
　　蓝萱垂帘细结着，淡淡笑道：“谢谢，你的好我将永远铭记。”爱不能施舍，既无法篆刻心间，不如让他停驻脑海。
　　羽歆心下一宽，只想这样看着她，直到永远。
　　蓝萱这时边结边道：“记得小时有次师兄笑我女红不好，我便整整冷落了他三天。后来为求我原谅，他就编了这样一只蚱蜢，还说‘东西虽小心意却真’，希望我能永远快乐。”接着抬起眼，将结好的蚱蜢递出道，“所以羽歆，生辰快乐。”晨间见一群侍女们带着祀物往祠堂去，她就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上官羽歆愣愣接过，心潮涌动：因为与母亲死忌同日，二十年来他从不过生辰，更别说在这天收到礼物。而她心思细腻，居然想到为他庆生。
　　热泪，在凝望女子许久后，终于跌淌落下，他紧紧拽住草蜢，感动得无言以对。
　　蓝萱见状幽幽一叹：她对上官家并非无怨，只是怜他身世凄苦，不忍迁怒罢了。
　　但她定然想不到，此时之她，已经永永远远地镌刻进男子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