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罗马那，寂静的黄昏之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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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河支流上，夏季黄昏的天色犹如绛红色的绸缎，随着河水微微起伏的涟漪，泛在人的脸上，一闪闪的。法拉松的侍卫独自娴熟地划着船，一语不发。他身侧的船桨在宁静的水面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伊兰迪尔意识到他穿着那身限制活动的禁卫军装束还能把船划得如此流畅自如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他并没有发问也没有表示惊讶，相反的，他乐意保持这种沉默，把珍贵的时间用来欣赏这傍晚难得一见的美景。
他们坐的小船穿过几条狭窄隐蔽的河道，渐渐的，河面变宽阔了，翠绿茂密的低矮植物被巨石砌成的平整河道代替，扭曲蜿蜒的天然山坡开始有了人工拓宽的痕迹，于是他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王陵山谷”的范围。他站起身来，抬起头，在黄昏的天色中寻找不远处山坡上高耸的塔楼。
这个地方埋葬了塔尔•泰尔佩瑞安及其身后的历代努美诺尔皇帝*，大多数努美诺尔人称之为“王陵山谷”，但是在皇公贵族中间这名词颇有点被禁忌，他们另外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罗马那谷*”，因为这条细小的西尔河支流直通罗马那城，即使那座城市离开此地还很远也罢。当努美诺尔人的祖先、半精灵埃洛斯•塔尔•明亚特欣然选择死亡的命运，安然沉睡于雅美涅洛斯地底的寂静墓穴中时，大概不曾想象三千多年以后，他的后人会变得如此害怕提及死亡。
“他们不再自己走进寂静，却选择被人抬入黑暗——这就是努美诺尔不可避免的未来。”伊兰迪亚自言自语的感叹道，皇室禁卫军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连划桨的手都停了一拍。
“你写的那篇论文，”他突然开口，“大概是我十多年来读过最为悲观的政见。”
“一个卫兵也关心政治？”伊兰迪亚轻蔑地说。
“如果一个坐在书斋里的学生可以，为什么能够出入议会、听得见议员争论的卫兵反倒不可以？”
伊兰迪亚转过脸来面对他，只可惜对方的脸他完全看不见，禁卫军的语气显得颇为冷静，并不像故意挑拨的样子。
“告诉我，如果议会真的听取你的意见，停止继续大批从中州运来物资的话，你要怎么补足努美诺尔的国库，怎么继续维持南方贫瘠牧区的低税收，又怎么完成治理西尔河的工程？”他问。
伊兰迪亚挑了挑眉毛。
“我并没说过要停止与中州的航运往来。”他回答，“我只是认为现行的贸易不正常，长此以往，努美诺尔将越来越依赖于中州，而有一天中州的人类会发现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努美诺尔，而他们真正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我们从没有、也不可能给他们。”
“从塔尔•爱达瑞安开始，努美诺尔一直向中州运送各种精良的武器和船只，难道这些不是中州最为需要的东西吗？”禁卫军问。
伊兰迪亚摇摇头，“中州是人类的世界。努美诺尔有什么是人类真正没有的？就像蒙福之地有什么是努美诺尔真正没有的？看看最后那几任皇帝向往什么，你就会知道人类在千百年以后会向往什么。差异会形成分歧，而分歧产生妒恨……有一天贝尔法拉斯和灰港对努美诺尔关上大门，我们将丧失东西两面出路，从此变成海面上最为巨大的牢狱。不幸的是，对于被赐予长寿的努美诺尔人来说，几千年内的未来，实在并不如中州人类所需面对的如此遥远。”
对方沉默了半晌，正要开口回答，却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插入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然而我们当然还拥有别的财富可以与中州分享。”那个声音说，“智慧、教育、文明和以及各种技能。”
一条一模一样的小船从不远处隐蔽着的垂柳中间划了过来。印西拉顿皇子唯一的女儿、努美诺尔皇位宝座有朝一日的继承人密瑞尔公主正坐在那条船上。她穿着一件轻薄的浅蓝色长裙，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头发与丝绸衣袖都在傍晚的微风中飘动。她半弯曲着膝盖，惬意地吧一本图册放在裙裾中，嘴角含着微笑。“如果你同意我说的，伊兰迪亚，净化人心自然能避免腐朽。”
她身边还坐着法拉松，后者正懒洋洋地半躺在船上摆放的柔软的垫子中间。
“如果殿下认为努美诺尔有这样的能力。”伊兰迪亚微微向她弯腰行礼，接着就重新坐下，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我很好奇，伊兰迪亚，你今年才五年级，从哪里吸取了那么许多消极的理念，好像认为努美诺尔已经有一半国土浸在海里了！”
“我有我的道理。”伊兰迪亚回答，“也或者只是我天性阴郁。”
“安诺里斯，你是从罗马那港口来的，与那里的水手往来很多。说说看，中州的海港有可能向努美诺尔关闭吗？”密瑞尔问伊兰迪亚身边那名禁卫军侍从。
“三千年都不会！”法拉松在一边大声说。
“我恐怕回答不了殿下的问题，”那个叫做安诺里斯的侍卫回答，“十五年前，我们也没想到安督内伊港口会被关闭。”
“他的话不无道理。”密瑞尔回答，“伊兰迪亚，也许需要净化的不止是中州的人类。”
“你们说话听来简直像忠贞派！”法拉松说。
“忠贞派所效忠的，也是他们的皇帝。”安诺里斯说。
“你们误会了，我对忠贞派没多少偏见。”法拉松说，“虽然我认为他们全都是些死脑筋，学不会把能力和智慧用在该用的地方，以至于惹恼了皇帝陛下……但我承认他们是努美诺尔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陛下的迁移政策是对的，他们将不得不被迫适应努美诺尔真正的趋势和潮流。唯一可惜的是安督星芒那个繁华的港口就这么废弃了，安督奈伊亲王家世世代代是我们皇室的近亲，如今他们这一族就这么覆灭了，我也感到很遗憾。”
“是啊，”密瑞尔也说。
伊兰迪亚对此说不出什么，只能板着一张脸坐着不出声。那个叫做安诺里斯的侍卫默默放下了船桨，任凭小船自然而然地停靠在一处浅滩上，就此静止不动。
“我刚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曾经打算把我许配给阿门迪尔亲王。”密瑞尔说。
这件事伊兰迪亚从没听说过，他不由地吃了一惊。
“后来呢？”法拉松问。
“他拒绝了。”密瑞尔说，“因为他爱着别人。显然当时任何女子都会比一个流鼻涕的婴儿更具吸引力。”
“这倒是我听说的，他干过的唯一蠢事。”法拉松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伸手把密瑞尔的一缕长发轻轻拨到她背后。
“祖父一开始很恼怒，但后来听说他要娶的是一个毫无政治影响力的女子，反而很高兴，他觉得这是他削弱安督奈伊亲王家族势力的大好机会。因此当议会提出以弟弟代替哥哥再度联姻的建议时，他就一直拖延，直到今天。”
“我不想说我感到遗憾。”法拉松说，“幸好他当年作了这决定，不是吗？”
“你确实不必为我遗憾，”密瑞尔说，抚摸着膝盖上那本图册。“我讨厌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比任何事都讨厌。我要像泰尔佩瑞安一样一辈子不结婚。”
法拉松没有再接口，他重新半躺下来，仰面望着暮光即逝的天色。
密瑞尔略微整理了情绪，抬起头，开口时重新带上了微笑。
“伊兰迪亚，你再过两年毕业，有什么特别打算吗？”
“我？”伊兰迪亚不怎么热衷地回答，“可能回昂多斯托附近的老家，也可能在希米尔大师那里谋个书记员的职位，假如他那里碰巧有空位的话。”
“然后跟他一起继续编派那些让人郁闷的历史书……这职位还真适合你呢！伊兰迪亚。”法拉松心情愉快地说。
“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密瑞尔说，“因为我觉得议会非常需要很多各种不同的观点。当然，你一开始只能当旁听记事员和助理，但是只要你工作努力，过几年我会支持并推荐你进入下议会。”
“我可没听说过贫民小子也能进议会！”法拉松坐了起来，脸色很有点恼怒。
“倘若他们在学校表现优异，又有重要皇室成员的推荐，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努美诺尔的法律在这方面向来开明豁达。”密瑞尔说，“你意下如何，伊兰迪亚？”
“他别想得美了！”法拉松瞪了伊兰迪亚一眼，继续转过头来跟密瑞尔说话“你忘了，即使有推荐他也要通过比贵族更为严格的审核考试，比如剑术……这小子的这副搓衣板身量我可算领教过了，轻轻推一把脑袋就碎了，他还想考试合格吗？你不如直接叫他做梦去吧。”
密瑞尔皱眉沉思了一下，然后抬起眼来看了看伊兰迪亚身边的、相比之下显得异常高大英挺的安诺里斯。
“安诺里斯。”
“殿下。”他低头行礼。
“你们还每天早上给法拉松殿下上剑术课吗？”她问道。
“这是他唯一从不倦怠的课。殿下。”
“太好了，你们几个应该不介意多一个学生，是吧？虽然可能程度不同。我会向皇帝陛下报告，就说皇子殿下需要除了侍卫以外的练习陪伴，我打赌他不会有意见的。”
“我坚决反对！”法拉松这下完全从小船上站起来了，由于他太过激动，小船顺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密瑞尔不得不伸手抓住船舷。
“密瑞尔，你这完全是故意的！别以为我会乖乖听话……这小子要是成了我的‘练习陪伴’，我不天天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才奇怪！”
“您可以放心，有我在他就不会的，殿下。”安诺里斯对密瑞尔保证说。
“这真是太好了！”密瑞尔高兴地说。“那么就这么定下来了。伊兰迪亚，我建议你这就下船来，我们一边上岸参观泰尔佩瑞安的圣殿，一边细谈一下这件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法拉松在她身后跳上了伊兰迪亚他们那条船，一把抓住安诺里斯的胳膊。
“阻止您闯祸，是我的责任，殿下。”安诺里斯轻声地回答。
正要离开小船登上河岸的伊兰迪亚突然收住脚步，猛地回过了头牢牢盯着安诺里斯，只可惜和今天早些时候没两样，对方的脸藏在头盔面罩之下，叫他完全无法分辨。
“怎么了伊兰迪亚？”密瑞尔问，“再不上岸，天色就要暗下来了。”
“没什么。”他回答，同时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努力让自己迈出去的脚步显得稳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罗马那，寂静的黄昏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