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孚维心》天外游云

7、混沌天

　　杜泓是怎么嫁给吴肖的。杜泓自己都说不清楚。

　　大家都说她乌鸦变凤凰，她惶惶中好像也觉得自己成了那只幸运变身的乌鸦。但是大家似乎都没想过她想不想变凤凰。而且为什么她就必须是一只乌鸦呢？这么重要的问题，连当时的杜泓自己的没有想过。她只是很清楚，那时，她并没有想过嫁给吴肖，甚至在结婚前，她完全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早结婚。吴肖来找她做女朋友的时候，她正焦头烂额。

　　她的毕业设计是在皮肤科做的，这也是以诚出的主意。皮肤科轻松，大部分医院都没有皮肤科病房，或皮肤科急诊，也就是说没有夜班的问题。其实还有一层言外之意，就是将来，将来女生么，总是要嫁人生孩子，这样可以管家。

　　杜泓的妈妈想要她做内科，以后找一个做外科的丈夫，男主外女主内。此内外与彼内外能一样么？杜泓暗笑。她知道以诚选了骨科，这种大开大合的科室，倒是很符合他的个性风格。也，符合妈妈的要求。杜泓微微的红了脸。

　　到临近毕业的时候，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杜泓考虑做皮肤科。这么大的事女儿竟然瞒着她。皮肤科是干什么的？跟电线杆上贴广告的老军医一样，看梅毒、性病？让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知道了，女儿怎么抬头，怎么嫁个好人家？再说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这辈子全毁了。

　　她用尽心血培养的女儿，一直乖巧，不会突然干出这种事情。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交了不好的朋友！杜泓妈妈的信如雪片一般飞来，从言辞激烈的，到声泪俱下的，里面第一次提到，杜泓的爸爸早有离婚的意思。如果不是妈妈一力维护，杜泓早就没了完整的家庭。可是妈妈做了这样的牺牲，杜泓却以隐瞒欺骗，阳奉阴违来报答！看的杜泓自惭不已，同时又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妈妈妈妈竟然拍来了电报，工作安排妥即来江城。杜泓如被雷劈。

　　杜泓一次次跑去找以诚。以诚都不在。她相信以诚一定能帮她想到解决办法。可是以诚那段时间好像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碰到。杜泓让室友给他留了话，他也没有找来。

　　杜泓下了好大决心给以诚留了一封信。可是直到妈妈来，以诚也还是没有出现。

　　妈妈住在招待所里，杜泓惊觉妈妈老了，更瘦了，背似乎都有些弯了。这次来，杜妈妈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严厉的批评她，讲冗长的道理。她只是不停的抹眼泪，你是不是也嫌弃妈妈了，妈妈不入你的眼了，男朋友不告诉我，我来了都不让我见。任杜泓怎么解释，她只是坚持要见到那个她认定了存在的男朋友。实在没办法，杜泓带吴肖去见了妈妈。

　　杜泓和吴肖之前并没有特别的交情。他们只在某一个科室为期两周的实习中有过短暂的交集。在某一次老主任查房大家收集资料忙的磕头碰脑的时候杜泓撞到了吴肖身上。脸上的眼镜寿终正寝。吴肖带着瞎子一样的杜泓去眼科。他有关系，可以比一般加急还快。杜泓急着要配好眼镜回去干活，试度数的时候验光师帮她把额前的头发整个别上去，左右端详了一下，出来选镜架没有按杜泓的意思给她一幅跟原来类似的大黑框眼镜，改拿了一幅新出的钛合金无框镜架。镜架上的镜片是平光的，杜泓看不清楚，她无意识的转向吴肖。后来想起来她和吴肖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帮忙出主意又讪讪的转开了。那一瞬间的茫然让吴肖心里的一根弦忽然被拨动了。

　　而杜泓却好像天生没有这根弦。她天天忙忙碌碌的，什么也没有觉察，或许只是感觉到吴肖时不时会出现在左右，成了个熟脸。

　　杜泓去找吴肖帮忙，吴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吴肖说，你怎么不找沉简呢？沉简和杜泓显然是更好的朋友。杜泓没有回答，她当然想到过沉简，沉简也很好，可惜太跳脱，会被妈妈看穿。吴肖，让人相信。

　　吴肖意味深长的说，放心吧。

　　与吴肖见过面，杜泓的妈妈一刻也没有停留，飞快的收拾好行李就回家了。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仁和八年制博士生，提前毕业，美国录取通知签证全都拿好了。杜泓为什么要隐瞒，怕妈妈反对她毕业就结婚出国吗？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不抓住？杜妈妈要回去搜家底，能换成钱的全换成外汇给杜泓带着做嫁妆。杜国权那个老东西的私房钱也不能放过！吴肖太出色，亲家也有地位有钱，杜泓不能空着手，太寒酸，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女人嫁人如投胎，女儿被自己养的太乖巧了不懂事，妈妈要替她牢牢把握住机会！

　　杜泓吓坏了。她都不知道吴肖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还拿到了签证。他们根本没那么熟。吴肖安慰她，你妈不是很满意，很开心么，先过了这一关不是挺好的么。

　　对，理论上是的，杜泓安慰自己，男朋友么，还是可以分手的。妈妈再古板，毕竟也要接受现实。可是，为什么感觉更加惶恐不安了呢。

　　过了几天，吴肖要杜泓投桃报李，陪他去见一下妈妈。三人在医院食堂小灶吃了一顿安静的午餐。杜泓划拉着碗里的饭粒，食不下咽，只机械的把吴肖夹给她的菜塞进嘴巴里，吞掉。这是她和吴肖第一次一起吃饭，竟然还要搭上吴肖的妈妈。

　　吴肖的妈妈太严肃。她在晋升以前是妇产科主任，妇产科历来是最擅长讲颜色笑话的科室，大家给头儿们都起了代号，黄上，黄后，黄太子，黄公主，太上黄，只有吴肖的妈妈，代号太后，没有人敢在上面加一个黄字，即便是开玩笑。

　　吴妈妈临走，鼻孔里隐约哼出来一声，杜泓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但是她随即惊恐的发现，她还没从餐厅走出来，整个医院就已沸反盈天，最新的头条新闻，默默无闻的杜泓挤掉年级女神采芙，撬走了钻石王老五吴肖，马上要出国了！

　　吴肖却很淡定，谣言止于智者。末了却又拐了个弯，继续鼓动她，一起出去吧，出去就踏实了。
　　杜泓从来没面对过那么多双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大家都好似X光，想要把她穿透。快看，这个女生，好深的心机。处心积虑抢走别人男朋友。

　　妈妈那边不再写信了，她竟然开始给她宿舍打长途电话。她一边挥霍一边又怕浪费钱，说话的语速好像机关枪，每次也不过是嘱咐她好跟吴肖好好相处。这个好好相处常常是支支吾吾的。杜泓也有女孩子的直觉，妈妈一方面保守的希望她守好交往中的身体底线，似乎又有点希望她用身体跟吴肖缔结更牢固的契约。吴肖的家世让历来固执保守的妈妈也产生了动摇。这种动摇变成命令式的情绪，她很怕杜泓拿捏不到吴肖，失去姻缘上的大好机会。所以在杜泓还没毕业的时候，杜泓的妈妈对她最大的关注从能不能留在江城最好的医院，捧上铁饭碗，变成了能不能嫁给吴肖去美国。如果能够嫁给吴肖，这是女儿最大的成功！杜泓被这种压力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她这边过的浑噩惶恐，吴肖却镇静如常，他按部就班的做完实验的尾巴，写好毕业论文，去照相馆拍博士帽照片。他那么忙，很多时候就自然的吩咐杜泓做事情。中午在食堂偶遇就拜托她帮忙带晚餐盒饭送到实验室。论文排版出错，请她去文印室帮忙改正，都是一些显得亲密又不呷近的举动。杜泓不能拒绝。她昏头昏脑的，忽然发现自己不知怎的竟然在跟带着博士帽的吴肖拍了双人合影。吴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她想说不，却不知怎么在这样的场合拒绝。这张照片里男孩神采飞扬，女孩身体僵直，圆睁的双眼里有惊惶无措。吴肖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放在他们美国的公寓里。他说这是他们定情的证明，是历史。要珍惜。

　　这时以诚回来了。他瘦了很多，人也疲惫。

　　他给了杜泓一个存折。没想到你竟然要结婚出国了，国外我可不懂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些天他去了哪里，看到信了么？为什么只字不提。杜泓的心凉透了。她把那个存折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