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爱上鬼》五代

1、第 1 章

　　“前几日有劳道长相助，萧某感激不尽。这是一点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道长笑纳。”
　　挺着个大肚子的萧员外气色红润，笑弯了两撇胡子。摆摆手，一旁的下人上前，敬上一个垫了红绸的盘子，里头放了两锭白银，一根百年人参。
　　一双狭长的眼眨了眨，早有身后立着的小道士伸过手，把盘子接了过来：“多谢萧员外。”
　　萧员外笑着摆手：“不不不，梅道长不辞辛劳为我府中驱邪做法，保我萧府上下几十口人平安，该是萧某道谢才是。哎呀，占道长不愧是茅山传人，法术高明，那恶鬼碰着道长也只能自认倒霉了。道长又是菩萨心肠，连作恶多端的鬼怪都不忍杀了，让我等惭愧啊。”
　　依旧是小道士代为回话：“哪里哪里，萧员外过奖了。”
　　萧员外等了半天，见他没答话的意思，不由有些尴尬：“想来道长施了一天法，也该累了。如此，我等便不打扰道长歇息了，告辞。”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进门，小道士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袍子，声音压得极低：“师父，说话。”
　　“慢走。”
　　声音仿佛上好的清酒，清冽，温醇，让人不觉沉醉其中。
　　那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欢迎再次登门。”

　　天色尚早，屋里还没点灯，只靠从窗外照进来的光，让屋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暖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的，飘出一缕缕轻烟。这一切，都宁静得让人昏昏欲睡。
　　“师父！你又打瞌睡了！”
　　一声带了怒意的惊呼，赶走了梅道长的睡意，快合上的眼皮也最终未能得逞。
　　“嗯？”
　　小道士气得胸口大力起伏：“嗯什么嗯哪，您刚刚又偷睡了。不要想就这么蒙过去。若让师伯知道，我又得跟着您受罚了。”
　　修长白净的手捂住了小道士喋喋不休的嘴：“好吵。他云游去了，哪里晓得咱们打坐没打坐。累了，让我歇一歇……”
　　眼皮慢慢合上，人也倒在了床上，不管小道士如何叫唤，只管入梦去了。

　　*** *** ***

　　轻轻扣响了门环，梅道士跟徒弟站在门口，等着里边儿的人出来开门。
　　小道士拉了拉他的袖袍：“师傅，待会说话前先斟酌一番。这是大户人家，仔细别得罪了人。”
　　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家丁疑惑地探出头来：“您二位找谁？”
　　梅道士眨了眨眼睛，几句话在嘴里溜得顺了，才出声：“阁下印堂发黑，脸色青黄，家中必有妖孽作祟，吾……”
　　大门在鼻子前砰的一声关上了，咒骂声倒没关牢：“哪里来的臭道士，净胡说八道，赶快走人，否则放狗咬你！”
　　梅道士摸了摸鼻子，转过身，不顾小道士杀人般的眼光将他推上前：“你来。”

　　重新敲门，里头的人见到又是他们两，有些不耐烦：“还有何贵干？”
　　小道士合掌做了个偮，再抬头时，脸上带了和善的笑：“我等是茅山第四十一代传人，奉了师命下山修行，一路为人消灾解难、驱邪崇善。路过宝地，见贵府坐北朝南，后有翠屏山，府前三路交集，是为聚宝之地。居此风水宝地，贵府必定财路恒通，四方财源滚滚来。若是做布匹生意，更是财源广进，富甲一方。不知小道说得可对？”
　　家丁感兴趣地探出头：“对头，我家老爷就是做布料生意的。没想到你这小道士年纪小小的，倒有些本事。”
　　小道士谦逊地笑笑，话锋一转：“只是奇怪，府上却有一团黑气缭绕，甚为不详。敢问这位大哥，最近府上是否常有人畜无故伤亡？不是砍柴砍到手，就是挑水崴了脚，家养的狗也常在夜里无端端狂吠？”
　　家丁半个身子都钻了出来，看着小道士的眼神像见了活神仙似的：“对对对，小道长说得太对了。最近是鸡犬不宁，怪事连连啊，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担惊受怕好多天了。哎呀，道长简直就是活神仙啊。您且在这儿稍等，待我去禀报老爷，若道长能解决了这档子事儿，那便是功德无量，老爷也定会重重有赏的。”
　　家丁把门打开一半，兴冲冲跑进府里去了。小道士转过身子，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 *** ***

　　梅道士慢悠悠在巷子里走着，心里想起了昨儿个徒弟临走之前对自己的一番嘱咐。
　　“师傅您空有一身驱鬼的本事，嘴皮子功夫却不到家，结果连带着我跟您一块儿吃亏。若是您会多说点儿好听的，就算那么一点儿，咱们也不至于老住在这破屋，整日清粥咸菜呀。这次若不是师伯来信让我跑个腿送趟东西，我还真不放心您一个人待着。我不在这十几天，您记得慎说话，多做事。别又得罪人了自己还不知道。”
　　梅道士皮相长得极好，年纪又轻，若不是穿着道袍，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茅山道士。可他不仅是，还是那一代传人中悟性跟法术都最高的。就是可惜，不太善言，经常因为乱说话得罪人，把一摊摊的生意整没了。
　　要怎么慎说话呢？
　　梅道士边走边思考着，冷不防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一股不属于人的，非常熟悉的清冷味道。
　　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下脚步，占道士向里望去。
　　大堂里坐了好些人，吵吵闹闹的，看似生意不错。店小二肩上搭了条抹布，熟练地从厨房端了菜出来，稳稳地送到客人桌上。房梁上布满了灰尘，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
　　一个鬼魂坐在横梁上，一晃一晃地摇着腿。偶尔有小二端着饭菜从他底下经过，他便一口唾沫吐在上头。待看见客人吃了那饭菜，他就乐得跟什么似的，笑得摇头晃脑的。
　　梅道士刚要抬脚进去，又想起了徒弟说的话。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就这么闯进去，只会挨顿臭骂，得想个法子引他出来。
　　梅道士想了想，掏出引魂香来点上，右手捏了个法诀，往店里一指：“去！”
　　一缕青烟飘飘忽忽地飘进了店里，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刚刚那个鬼魂循着引魂烟从墙上穿了出来。
　　梅道士甩出一道灵符，把他定住。刚刚拈灭了引魂香，就见那鬼魂猛地清醒过来，拼命挣扎了起来。
　　“你个臭道士想干嘛？我一没害人二没杀生，跟你又无冤无仇，你竟然使诡计勾我过来！警告你啊，最好别打我的主意！小爷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那鬼魂有些生气，冲梅道士嗷嗷咆叫了几声，偶尔激动过头，嘴角就会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
　　梅道士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发觉他的魂色干净透明，没有一丝染黑过的迹象，果真如他所说，从没害过人。
　　没做过坏事的鬼魂不能抓也不能灭，梅道士想了想，抬头问他：“我渡你往生，可愿？”
　　那鬼魂扭过头，一脸的不屑：“去！我才不稀罕！我当了那么多年的人，累死累活的，有什么好？如今游魂当得好好的，我才不要你多事，又把我送回那生不如死的炼狱去。”
　　梅道士皱起了好看的眉，考虑了一番。抓也不能抓，又不是恶鬼，他不愿往生，自己也无法逼着他去，会造业障的。或许，该算算他生前的生辰八字，再让鬼差来领了去。
　　梅道士抬起右手捏算，嘴里念念有词，心里却越算越疑惑，眉头也越皱越紧，到最后连那鬼魂都不耐烦了，还是没算出来什么。
　　梅道士心下大惊，猛地抬起头盯着他：“你生前是何方人氏？”
　　“中国。”

　　中国？这是哪个地方？梅道士不晓得，但他没问出口，因为他饿了。饿了的梅道士脾气会变得很不好，会不想说话。——其实他平时也很少开口。
　　徒弟去追随师兄了，家中没了做饭的人，梅道士自己不会做饭，只好去路边吃碗汤面将就将就。那鬼魂也暂时带在身边，反正人家也看不见。
　　“臭道士，我都说了我不进轮回，你还绑着我干嘛？快放开我啦！我告你人身伤害哦！”
　　鬼魂继续露着虎牙咆哮，梅道士稳稳当当地做着等店家下面，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臭道士，你到底听到没有啊？快放开我！妈的，老子当了这么久的鬼，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快放开我！”
　　汤面煮好了，梅道士捋了捋袖子，拿出桌上的筷子。
　　“妈的，老子真是背。莫名其妙当了鬼，莫名其妙飘到这鬼地方来，遇上你这莫名其妙的臭道士，又莫名其妙把我绑了起来。你最好别让我自由了，否则老子一定整死你！”
　　梅道士夹起面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臭道士，烂道士，莫名其妙的破道士。这里有个道士叫狗蛋，长得歪瓜又裂枣……”骂人的话编成了歌。
　　梅道士掏出一张符，甩到了半空中。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