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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伊州之行 ...

  •   大夫甚觉惭愧,想了一想道:“两位不若去敦煌城找名医窦恒看看,他曾在宫内行医,方才姑娘说有解药,只怕也是内宫禁品,配方是外头人所不知道的,这位医官久在内宫行走,或许知晓一二。听闻最近敦煌王去了伊州,窦恒只怕也在那里,这里离伊州不远,二位不妨前去一试。”
      洛尘向他施了一礼,道:“多谢先生指点,在下这里谢过了。”李真意还想问的再详细一些,却被洛尘拉了出去。
      李真意问道:“干什么拉我出来?也该让我问问清楚再走不迟……”
      洛尘道:“生死有命,且随它去罢!”
      李真意见他如此,只好道:“反正也不着急,不如咱们去伊州去找找那窦恒?”
      洛尘笑了一笑:“那窦恒是敦煌王身边的人,我可再不想跟那些皇亲贵戚打交道……”
      他这一句话倒让李真意想起了那萧国公主,心想若不是她,洛大哥又怎能中毒?那种蛇蝎心肠的女子,当真是要躲着才是。只是话虽有道理,却不能为此就不去看病。转念一想,反正途中要经过伊州,到时候找个理由,不怕他不去,一念及此,不觉微笑。
      洛尘见她忽而恨恨咬牙,忽而又满面忧色,继而却喜笑颜开,不禁有些奇怪,也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待要相问,却见她敛容正色,这女儿家的心事最是难猜,怕问得唐突了,反而尴尬,便只好不问。
      此刻一轮红日冉冉升上天空,霞光万丈,照得半边天都是烂醉的颜色。洛尘看看日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叫李真意先等着,自己返身进了集市里。李真意不知他是何意,正自纳闷,却见洛尘拿了一顶斗笠回来,那斗笠边上缀了一圈轻纱,常作遮阳之用。
      他将那斗笠戴在李真意头上,道:“过一阵子,太阳就大起来了,拿这个遮着。”李真意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眼圈儿不由自主的也红了,幸好被那垂下的轻纱挡着了。
      两人并辔沿疏勒河一直往北,行不到两个时辰,太阳已分外火辣。恰好此时转到一山坳处,峰峦中层层翠柏苍松,蔽去大半阳光。洛尘久在大漠行走,知此时不宜再着急赶路,便下马来,对李真意道:“咱们先在此处歇息,等太阳落山再走。”
      洛尘将马匹赶入林中草木繁盛之处吃草,两人便在树荫下休息。两人所坐地势较高,眼界开阔。一夜未眠,李真意略露疲态,洛尘便叫她在阴凉处睡上一阵,他在旁守着。李真意靠着一棵大树闭目歇息,洛尘侧脸含笑转目,见她双目微阖,睫毛弯弯,双颊微酡,睡容甜美而端庄。心头不禁一跳,慌忙坐直身子往坡下看,想到自己时日不多,李真意又处身于那么一个境地。他愁绪满怀,禁不住轻轻叹了一声,思虑着该如何妥善安置她才是?正想着,忽听蹄声急骤,往下面一看,就见一队人马飞骑而过,掀起黄尘满天,有人催命似地叫:“快快,快,那小子跑不远,赶快追!”
      正在假寐的李真意被惊醒,跳起来跑到洛尘身边问道:“怎么了?”洛尘伸臂挡住她道:“别怕,没有事……”他一直留意那行人的穿着打扮,虽隔得远却也大致看到了一些,心里约莫有了底,心道:“幸而将马赶进了林子,若让他们发现可就糟了。”两人都不说话,看着那队人马疾驰而去,渐行渐远。
      熬到黄昏,两人骑马起程。不觉天色已黑,夜风悠悠,分外凉爽。一路之上两人绕过烽燧,乘夜赶路。这样连着两日,昼伏夜出,进入莫贺延碛。黄沙漫漫,青石渺渺,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更见不着水草。因白日无遮蔽之所,两人只好顶着当头烈日不停赶路。
      行了一日到达野马泉,此时红日沉落,晚霞漫照天空,斜掠泉水之上,如披五彩丝帛,煞是好看。两人下马取水,见此地水草丰美,都觉欣喜不已,连日在黄沙戈壁中行走,两人疲惫不堪,决定在此休息一晚再赶路去伊州。李真意欣喜不已,不待洛尘动手,便抢过水囊奔到泉水边。她早觉身上尘汗黏结,此刻更感不适,却又不好在此洗浴,只得打了清水洗脸洗手,见洛尘背转身久久未动,于是便大着胆子解开衣领,洗了洗脖颈,最后除下鞋袜,洗了双足。
      洛尘也不与她争抢,只低头摆弄行囊,他是个细心的人,知道李真意的心思,便故意久久不肯转身,直到李真意从泉边走回来才抬头对她一笑。
      李真意脸上微红,将水囊递给洛尘,道:“洛大哥,这里的水真甜!你尝尝。”洛尘接过来喝了一口,笑道:“以往在这一带走动,竟没有留意有这样一个地方。”说着起身,走到泉边观看,见那泉水浅浅一泓,清可见底,实在不足以供人洗澡之用。他蹲在泉边撩了水洗了两下,忽然转头对李真意道:“明日我们去伊州吧!”
      两人连日在风沙烈日下赶路,确也需好好休整一番,莫说李真意觉得难耐,连他自己都想跳进水里泡一泡了,而离此处最近的城镇便只有伊州了,看来伊州之行是免不得了。
      李真意闻言,心头大喜,她正不知怎样劝洛成前往伊州寻窦恒疗毒,想不到洛尘竟自己想通了,倒省了她一番口舌。
      洛尘在附近转悠,顺手猎了一只野兔,当下两人架了一堆火,将野兔洗剥了烧烤,一时间肉香四溢。水足饭饱,只觉倦意阵阵袭来,便各自在火堆旁倒下歇息。李真意睡去没有多久,又被惊醒。只见洛尘也已醒来,却是蜷缩在地上,双手抱腹,面上有痛楚之色。李真意慌忙过去扶起他来,问道:“洛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毒性发作了?”
      洛尘咬住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但额角冷汗淋漓,显而易见已然痛极。他强忍着痛楚道:“不妨事,你去睡,明早还要赶路。”李真意急道:“解药呢?你怎么总是不肯吃解药?”一边说,一边在他身上翻找,此情此景,哪里又顾得上什么男女之防?
      洛尘将她的手摁住,道:“没有解药,解药不在我身上,不要白费力气了。”李真意呆住,喃喃道:“你怎么……怎么?”她心里有点怪他瞒着自己,当此时刻,却也不忍心再怪责于他。于是又道,“那郎中给你的那盒红颜老呢?先服下试试!”洛尘此刻痛得满头大汗,绝非突然发作,这几日行程之中定然早已发作,他不知用怎样的耐力忍受着,却不肯告诉她,反而将她照顾的如此周到。
      李真意越想越是害怕,在马背的行囊里翻找一阵不见红颜老的盒子,料想在他身上,便忙伸手去他怀里拿。洛尘拧眉道:“那药究竟怎样?谁都不知……你不要担心,我过阵子就好。”他强自抵抗着腹中剧痛,脑中渐渐就有些恍惚起来,痛楚一波一波袭来,似乎要撕裂一般。李真意的声音有些听不清了,他挣扎着起身,忽然间喉中一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洛大哥……洛大哥……”李真意大声呼喊,洛尘人事不省,并不应一声。李真意又急又怕,不觉掉下泪来。毕竟在江湖上行走惯了,哭了两声,定神想了一想,从他怀中找到那红颜老的盒子,用小银挖子挖了少许,喂进他口中,又灌了两口水进去。随后将两匹马上鞍装辔,拉到洛尘近前,喝令那匹白马卧下。
      李真意用尽全力将洛尘抱起来,扶上马背,又担心他会从上摔落下来,于是便从包袱里取来绳索将他缚在马背之上。她骑马在前,将那匹白马链在后鞍之上,打马朝伊州城方向而去。
      天明时分,两人赶到伊州城外,洛尘缓过气来,人醒转过来,睁眼四下观望,问道:“要去哪里?” 发觉行动不便,往身上看看,注意到缚住自己的绳索,不禁一笑,伸手往接头处一拉,解了开来。李真意见他醒来,不觉又惊又喜,连声问道:“好些了么?洛大哥……你好些没有?我……我可担心死了。”洛尘直了直腰,面上却在强颜欢笑:“死不了,我命大的很,当初陷在狼群中都没死……”话到此处,眼中隐隐泛起悲哀之色,心中酸楚不已,却仍是微笑,“真真……”
      李真意抬头看他,明丽的眸子里满是问询之色:“啊?”洛尘却摇了摇头,他原本要说的话是:“让你担心,我很过意不去。”又觉生分,想他父子亏欠李真意如此之多,却不能补偿与她,反叫她担心不已,心里就一阵内疚,低头默然无语。
      其时天色已然放白,四野景物渐渐清晰,依稀望得见伊州城门外人影憧憧。李真意回头朝洛尘一望,疑道:“哪里来这许多人?”洛尘催马往前赶了几步,他目力极好,隔着数百米地已将城门外的一切看了个大概,门前驻守了两队唐兵,夹杂有进城的百姓,那些兵丁正拦住进城之人一一询问。
      “伊州城怕是去不得了……”洛尘心头生疑,沉吟道,“咱们绕道走吧!”
      李真意道:“可是你的伤……”话到此处,却顿住了。伊州城忽然之间守备森严,不知是否会与那萧国公主有关?她怔怔望着洛尘,也不知该说什么?心内却沸如油煎,错过这次机会,洛尘还能撑上多久?
      洛尘却满不在乎,拨马回走,笑着在李真意坐下红马颈上拍一拍,道:“走吧!”
      李真意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路,到底不甘心,道:“我回去看看……只怕不是对着咱们来的。”话犹未完,已然掉转马头回奔而去。驰过一片瓜田,她再不敢明目张胆往前走,于是便下马来。前面一带包谷地,生得茂密,包谷长势良好,足有一人多高,足以蔽人。她稍作思忖,径直走入了地中,沿着其中地埂蹑手蹑脚往前靠,及至吊桥前,她轻轻扒开枝叶往外探看,远远瞧见城门旁的墙上贴着两张画,再看城门前兵丁肃然之态,立时便明白过来。想来是在捉拿什么要犯?只是那两张画隔得太远,看不大清楚,也不知是拿什么人?
      正寻思着,衣袖忽被人轻轻一拽,她心头怦怦直跳,回头一看,却是洛尘。李真意松了口气,压低声道:“你怎么也过来了?”语声中颇有几分嗔怪之意,想来是在责怪洛尘吓到了她。
      洛尘一笑,小声道:“那画上是咱们两个!看来萧国公主的人早我们一步到了伊州。”见李真意眼中有疑惑之色,忙正容道,“真的,不骗你,那画上真是咱们两个……快走吧!”
      李真意无法,依稀辨得那画上之人果然是一男一女的形貌,心里便信了五六分,随了洛尘蹑足往外行去。两人的轻身功夫都不错,包谷地又浓茂非常,竟不为人发觉。待走出包谷地,在外等候的红马瞧见主人,兴奋异常,忽然“咴儿”一声高嘶,声震数里。
      李真意又恼又急,心知不好,只怕要将那些守城兵丁招惹过来。她慌忙认蹬上马,往城门处一瞄,那里的兵丁果然已朝这里张望。洛尘也变了脸色,眼见得兵丁们持矛朝这边奔来,忙道:“快走……”在两马臀上各甩了两鞭,两匹马如箭射出。
      只听身后乱哄哄一片,李真意急着摆脱追兵,一时无暇回头后望。混乱的嚣嚷声中,只听洛尘疾呼:“趴下!”还未及转神,已被人一把按伏在马背上。耳边闻得箭矢尖利的呼啸之声,两枝羽箭几乎是擦着她的发梢而过。
      李真意惊魂未定,只觉背脊上一片冰冷,竟已出了一身冷汗。转眼望去,只见洛尘也正望着她,两匹马并辔齐头奔驰,耳畔风声呜呜。他的脸贴在马颈上,颜色雪白,几乎与马鬃混为一色。李真意心中一阵感动,见他脸色不好,不禁担忧起来,心道:“莫非毒性又发作了?怎地他脸色这般难看?”思虑间才觉察出洛尘的左手仍然摁在她背心,脸上不觉便是一热,目光往上瞟落,正瞧见他横放过来的左臂,一双妙目立时便瞪大了,只见一枝箭自洛尘上臂横贯穿出,白色的箭尾正在疾行中簌簌颤动。
      “你受伤了?”李真意惊呼出声。洛尘见她要起来,立刻便拧着眉喝道:“不要动!”一语甫毕,只听得箭羽飕飕的破空之声,又是一拨飞箭袭来,这一次隔得远了,准头劲力都不及上一次,远远的自二人马后纷纷坠落。
      二人所骑都是良马,那群兵丁又乱成一团,追出数步,又掉回头去牵马,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只这瞬的功夫,便被两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又驰出一程,渐渐听不到后面追兵的声音。两人放缓马速,回头张望,四野又是戈壁荒滩,白花花的太阳底下,黄土砂砾骆驼刺,就是不见一个人影。
      这一带岩山虽多,却大多低矮,怪石嶙峋的山包上不生一草一木,光秃秃荒瘠一片。李真意好不容易寻个阴凉处,便拉洛尘下马疗伤。
      洛尘此刻早痛得木了,见李真意扶着自己那只伤臂迟疑,似乎不知怎样下手,便道:“拔出来!”
      李真意愕然道:“拔……拔出来?”转念一想,若不拔出,可如何疗伤?一念及此,便不再犹豫,拿匕首小心翼翼将周围衣袖割去,细细察看一番,只见那箭从后贯穿前臂,伤周血迹斑斑,早已紫肿起来,幸而还未伤及骨头。想到这伤是因搭救自己而受,她心里既是感动又是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表达感激之情,只是握着他的伤臂,潸然落泪。
      洛尘见她久不动手,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怕吗?”李真意收住泪水,摇头道:“不怕……你忍着点疼!”当下将前面那截箭头削去,握住箭尾,试了两试,咬牙闭眼用力往后一拉,残箭即出,立时便自伤口处射出一道血箭。洛尘虽紧咬牙关,却也由不住闷哼一声,一时间面如金纸,汗出如浆,不觉间唇齿相啮,一线血痕自唇角蜿蜒而下。
      李真意见他如此,心头咯噔一跳,虽怕他承受不住,值此时刻,却也顾不得多想。顺手点了伤周两处穴道止血,手下并不停着,将随身所带金疮药往伤处洒落,又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净布包好伤口。动作极为利落,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将伤臂处理完毕。她喘了一口气,心中微觉释然。
      转目看时,只见洛尘额上密密匝匝全是豆大的汗珠,汗水顺着他两颊鼻翼往下滑落,有几颗从浓黑的眉毛滴落下来,落在微微抖动的睫毛上,晶亮的一排。洛尘却似乎连伸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微垂着头,一脸痛楚之色。她心中生怜,不自觉便抽出绣帕去拭他额上的汗。洛尘微微睁开双眼,眼中满是疲惫之色,喃喃道:“真真……”说着话时,再也撑不住,头往下垂,额头抵在李真意肩窝上,再也不动。
      他的气息暖暖扑来,李真意只觉心如鹿撞,又是喜悦又是害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半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原来洛大哥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想及他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却无法医治,不禁难过万分,一时心潮涌动,只觉他可敬可爱又可悲可怜,不由得便生出疼惜之心。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将那些凌乱的黑发一点点理顺。这几日连着赶路,他的头发一直未曾洗,隐隐有股子汗酸味,她却一点也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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