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节四 ...
-
槐破梦从容不迫地走在前方引路,那修硕背影已全然如同弱冠青年,几缕束起的金发编入高冠,飘带四曳。素还真看在眼中,心下不禁生出诸多感慨来。
就在他来血杏高林的前一日,宗严禄主海蟾尊来过推松岩。
严格说来,这不是清香白莲第一次与此人见面,却是第一次与海蟾尊单独对谈。
海蟾尊武功人才皆有可取之处,词锋锐利尚在其次,其居心之险恶叵测,令阅人无数如他也感惊心了。
过往之事,明峦种种举动,恐怕并不单纯。圣魔大战之内幕,比他之前所估计更为复杂。
“素还真,你不必多礼,吾今日前来是为天下苍生向素贤人讨一个公道。师尹已死,圣魔大战未艾,敢问素贤人是否还要置身事外,旁观苍生倒悬之苦。”
他答得委婉,“素某悬挂苍生之心一直不变,倒是贵方曾经婉言告知,圣魔之战是龠胜明峦应该一力承担之责,吾素还真不宜插手,于此素某就算有心,亦需尊重贵方想法。”
海蟾尊面色冷淡,仅有的一分笑意未达眼底,更显阴沉。
“耶!素贤人误会了,明峦此回前来,是想让你素还真出面收拾师尹所造成的烂摊子,至于圣魔大战之主轴,明峦自有应对。”
心头怒意隐隐,他还未及平复,旁听的屈世途已是十二分不满:“师尹为明峦殚精竭虑!怎么会死后落得明峦如此刻薄看待?”
海蟾尊一声冷笑,翡翠色的双眸灼灼,竟有妖异之感,“魋山大胜,师尹确实功不可没,但是回到明峦之后,几次小胜,皆是魔城打算报复师尹所下之诱饵。师尹魂断战云梦泽,是因为个人仇怨致使,却是累及明峦士兵陪葬其中,功过相泯,师尹如何已不足道,现在明峦只待素还真为之谋力。”
功过相泯……已不足道……
哈,战云梦泽之时魔城明明是大军围杀,明峦兵士又在哪里?
他记得自己极力冷静稳定情绪,暂时压下心中愠怒,走过海蟾尊身边背向而对。纵然如此,语气也多有凛然冷硬之感,言辞之间弦外深沉之意。“明峦泱泱大度,自然能使天下有才者归之,要吾素还真为苍生做事,并不需要将事情复杂化,更不需要打压师尹之功,以此来彰显非吾不可之势。”
许是听出他语气不善,海蟾尊缓和言辞,话锋一转。
“唉,是海蟾尊失言,但是吾亦为师尹之死而心乱,他之仇,吾明峦决不能轻放,不知你素还真对槐破梦这名杀害师尹的凶手将采取什么行动。”
槐破梦……
杀害师尹的凶手吗?
素还真不禁沉吟。
四魌界的恩怨,他始终是插不上手。但他素还真好歹也在四魌界里呆过一年半载,对于种种人事也好,国情也罢,略有了解,不致于如旁人那般对这场恩怨纠葛的雾里看花。他在漂流星空时得到的生之卷,是兵甲武经最后一卷,是雅狄王的遗书,也仿佛是他一生的回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雅狄王平淡地回忆了自己一生,为王权四处征伐,为王树信仰屠灭衡岛,为立威出战武评会,包括写下兵甲武经,想要为碎岛一统四魌的雄心,甚至包括如何被慈光之塔与火宅佛狱联手擒拿至秘密下狱,巨细靡遗,看得他唏嘘不己。
他和叶小钗首先落下的地点也是杀戮碎岛,本有机会了解更多。奈何,碎岛那里的民风比他想象中更为彪悍好杀。
他与无衣师尹的第一次见面,堪称清香白莲百年来最为狼狈的一刻。
气质清贵的紫袍文生,手持如意香斗,仪态雍容地行到他身前,未语先笑,熙然似春风拂面,长鬓下眼若秋水,眸光脉脉,“贵客远道而来,必有要事,是吾无衣师尹有失礼数,令先生受惊了。”
明明是初次见面,却令他无由生出一分熟识感来。
在见到无衣师尹之前,他已对此人生平略有了解。
见到本人之后,素还真也只能感叹,大概师尹真的只能是这样一个人吧……
在流光晚榭,在他要永远离开慈光之塔之前,师尹曾对他说“此生唯一昧着良心算计的人便是杀戮碎岛雅狄王”,他当时沉吟不语,只是拨乱了琴弦。
很多话,素还真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譬如,雅狄王笔下提到他的时候,语气中并无多少怨愤不满,更多的……反而是惋惜与遗憾。
杀戮碎岛与慈光之塔,两国间源远流长的恩怨情仇,根本是一本乱账。国家之争,要说欠与还,情与义,那便是天真了。
事实上,剑之初竟与戢武王生下双子,这才是真正的意外……
两人感情如何发展至此他无从了解,但剑之初是碎岛雅狄王的私生子,而母亲是慈光之塔的即鹿,无衣师尹的妹妹。
双子无论如何自称戢武之子,这一笔血缘,却是谁也抹不去的。
他原本还怀疑槐破梦对此的态度,而今看来,应是确凿无误。
素还真想起自己在海蟾尊面前的军令状,神情中不禁泛起一丝沉重。
“……槐破梦现在虽然为魔方做事,但是吾有自信能够引导他回归正途,禄主不是说圣魔大战有其主轴,槐破梦尚属未定之天,便不劳禄主费心了。”
“素还真,你分神了。”
槐破梦停下脚步。回头。
素还真闻声抬头,不禁讶异,“嗯?此地并非……”
槐破梦颔首,“是。此地是吾平日私下住所。请素贤人入内吧。”
素还真踏入内中,环顾之下,洞中境况简陋,仅有一石床可供休憩,便连起居之物亦算不得齐备,他心下一阵悯然。正想如何措辞,却见少年走上几步,默默从床边拾起一物,递到他手中。
——!
素还真心下骤然一惊,槐破梦递给他的,是一片狭长精致的金叶子。
十分眼熟……
“破梦……这是……你……?”
少年背过身去,似是不肯迎上他的视线,“吾并非不想杀他,只是不想这么容易就取走他的性命。这条命,终究是他无衣师尹欠吾。”
素还真握紧金叶,明明心下大石落下,该是狂喜,然而此刻叶片锋利的边缘却似狠狠压在他心尖,令他不安了,“破梦,师尹他人在何处?”
“…………”
“你不知?这……”
“师尹伤势沉重,需吾树灵之气时时续命,吾不知他为何竟要逃离。”槐破梦转过身来,语气中犹然有几分恼恨。他救下师尹本是瞒住魔方,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何况他并不知师尹会去何处,亦无从寻起。
素还真面色大变,“你是说……
“是。若你素还真也找不到师尹,恐怕他的性命就在这数日之间了。”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头一阵惘然,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