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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声东击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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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守坐起些许,靠在床头冲林汐点了点头。
桌上还摆着一套长久无人用的白瓷茶具,林汐将手中灯盏放在外间,在桌边落座,摆弄着洁白如雪的茶杯。
慕容守双手轻轻托起呼延澜枕在他腿上的头,让她安稳地枕在被寝上,自己则翻开被子跌跌撞撞地踩了靴子跨下床。
看着他不便的行动,林汐并未上前搀扶,只是用手试了试水壶的温度,然后取出罐中的祁红茶叶放入茶壶中。他记得这套茶具似乎是沈大人送的,对他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干脆放在了客房。
待慕容守一路扶着桌椅在他对面落座,林汐恰巧将一杯冒着茶烟的红茶推倒他身前,淡淡道:“辛苦了,暖暖身子。”
先不管慕容守,林汐自顾自端起茶杯,合着眼惬意地饮了起来。
寒冷的冬日饮一杯暖身的红茶,可谓世间最合意事之一。其实他是想不出先说什么好,干脆等慕容守开口。
慕容守抿了抿嘴,右手抵上左胸,微微躬身道:“林大人及时搬来救兵救了我和阿澜的性命,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大恩不言谢。”
林汐放下茶杯,拱手回以一礼,“你为帮我护那几车茶搞得一身伤,我应该谢你才是。”
收回右手,慕容守回头望了望床边安睡的呼延澜,道:“都是阿澜不懂事,要走了府衙的护卫。”
“鸣沙山互市是我主张开设的,出了问题茶马司出人出力是分内职责。”林汐引壶为自己添了杯茶,“况且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实在不必追寻是谁的责任。”
“意外?”慕容守重重放下茶杯,音调也高了几分,“那两路马匪向来互相明争暗斗,今日却联合起来出动,对那几车茶看都没看一眼,意外?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嘘。”林汐对着呼延澜的方向瞥了瞥眼睛,示意他压低声音,“既然你知道此事并非意外,那我再告诉你一事,不知阿澜是不是已经与你说了。”
慕容守摇头,“她没跟我多说什么。”
“是这样的。”林汐咽下一口茶水润喉,“今日阿澜邀我和小茗去跑马,在城东碰见胡老三带人去截工部的人,人数不少,要不是工部的人早有准备,恐怕也是要沈大人派兵去救的。我们一回城就恰巧碰上土二来报信,说你们被马匪围杀,要沈大人派兵去救。这一计用我们汉人的话说,叫做……”
“声东击西。”慕容守视线对上林汐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戾。
没想到他对汉学的了解比想象中的更深,林汐倚在桌上点了点头。
慕容守眯起双眼,“现在想来,真是险。”
“是啊,沈大人当时正在黄河视察水利,若是一般的传信官去,层层通报说不准何时才能搬到救兵,也许最坏的情况是,两边都救不上。”林汐揉了揉额角,“能准确掌握沈大人的行踪,说明府衙内部已潜入对方的人了。”
慕容守捏紧茶杯,骨节咯咯作响,“那幕后策划之人是既想杀了我,也想杀了江大人,真是劳他费心了。”
林汐觉得头脑有些乱,起身去点了一丸提神醒脑的沉水香,“可见你不想站队,却已经在无形中被站了队了。”
手指梳了把头发,慕容守没吭声。
“程瑀得不到你的支持,就干脆除掉你,另寻个人取而代之。”林汐转身掸了掸手上的,撩袍坐下,“如果你想过得不那么危险,只能选择太子了。”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若说是程瑀想要除掉他确实合情合理,但若说是有人逼他放弃中立,心甘情愿为人所用,也算说得通。
慕容守警惕地审视他,想从对方的神情中解读一二。他们是朋友没错,可太子与他有同窗之情,金陵发生过的事自己一无所知,无法猜测他的立场。
背负着北燕,他谁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
林汐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呼延澜澄清一句,“想必你还不知道,阿澜选择的是太子,不是程瑀,你不应迁怒于她。”
听见他的话,慕容守皱着眉望向呼延澜。此前是自己误会她了?不过……
“有区别么?还不是一样做他人的棋子。”慕容守将手中的茶杯推回到林汐眼前,“你是在给太子当说客?”
林汐看懂了他眼神中的质疑,由此心头生出些许愠气。他早该想到慕容守的性子,认准了的事一辈子也不会改观,劝他实在是浪费口舌。
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把别人当朋友,换来的不过是怀疑和猜忌罢了,原以为北燕人单纯豪爽,如此看来和金陵的尔虞我诈之辈并无分别。
他实在不愿再有个像张棣那般的朋友,未免显得自己太过愚蠢。
拂袖起身,穿戴好披风,林汐走到外间拎起灯盏,压下怒气嘱咐道:“你若不信,我便不再多说一句。一会儿小茗会送吃的来,吃了早休息吧。”
未等林汐伸手开门,那门就吱地一声开了。小茗拎着个食盒看见他立在门口,笑道:“少爷,你果然在这儿啊!”
林汐刚做了个嘘的口型,内屋就传来呼延澜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在外面,好吵。”
“饭来了,醒了正好吃上,快起来吧。”林汐说完就拎着灯出了门。
“少爷等等我。”小茗匆匆放下食盒也跟了出去。
呼延澜揉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蹭到桌前坐下,“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是吗?”慕容守轻描淡写地打开食盒,用竹箸夹出个包子,吹了吹递给她,“来,吃个包子。”
很少见他走得如此快过,小茗紧赶慢赶地跟上林汐的步伐,揣度他情绪定与往常不同,试探着问道:“少爷还没吃我亲手包的包子吧?”
林汐语气平淡地回答,“刚睡醒,不太饿。”
“不饿也尝一个吧,要不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又不是做给我一个人吃的,不算白忙活。”林汐穿过一个小月门,摸黑转了个弯。
小茗转过弯看见眼前星星点点的灯火,指着对林汐说:“前面就是厨房了,我给少爷拿一个包子吧。”
“小茗。”林汐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小茗,“你刚才去哪儿了?”
小茗眼珠子一转,期期艾艾地答道:“厨房……包包子。”
“包子早就包完了,嘿嘿走时第一锅都蒸熟了,你真当我糊涂了?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亲近之人有意欺瞒,若你真想瞒我应该早把这身沾满药味的衣服换了!”林汐越说越急,这些时日压抑的困惑和不满都随着方才的怒气烧到了小茗身上。
“少爷……”小茗吓得后退几步。他明知他最恨亲近之人欺瞒他,却还是一次次地做了。
林汐看着向后退的小茗,自知不该无故冲他发火,深吸几口气平息情绪,放低声音道:“我问你,木坐忘是不是张棣?”
小茗停止了后退,咬牙望着他。张棣不是说他绝对不会起疑心么……
一步步地靠近,林汐的左手扳住他的肩膀,重复问道:“到底是不是?”
“少爷想什么呢?怎么会呢?张太医已经死了!”
“不对,我总觉得,他没死。”林汐举着灯在四周扫了一圈,“他就在我身边。”
“哪有?别吓唬我!”小茗竭力让自己冷静,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可信度,“不会的,一定死了,刑部和都察院的大人们都说亲眼看他咽的气,大理寺的官员亲手送出城埋了的,你想太多了。”
“也许是吧。”林汐松开手,拎着灯盏继续向自己的主屋走去。
小茗粗喘了几口气,快步跟上。
待到行至屋前,小茗为林汐推开屋门,目送他迈步进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他又停下了脚步。
小茗接过灯催促道:“门口冷,少爷快进去歇息吧。”
“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林汐侧过头,极为认真地盯住他的眼睛。
“当然没有。”小茗吹灭了灯放在门外,将他推进屋内,反手关上门,“我与少爷朝夕相处,若真有事怎么能瞒得住呢?别多想,快睡吧。”
“那就好。”林汐解下披风放在外间,揉了揉他的头顶,“时辰尚早,帮我准备纸笔,写会儿东西再睡。”
小茗不敢多话,闷着头铺纸研墨。
因为林汐平日写的东西不让他看,此时他只能拿了本书坐到床前的羊皮摊子上打发时间。
林汐坐在书桌前,写了几个字问道:“你方才去隔壁医馆做什么?”
“我看药囊的味道淡了,就去换草药。”小茗起身将一个紫黄相间的药囊放在书桌一角,又捧着书坐了回去,“没想到木大夫做了个新的,我就拿回来了。”
林汐将那药囊拿起来一看,不禁哂笑,紫配黄,这木大夫的眼光还真是奇特。
“少爷不喜欢?”
“把新药囊里的草药换到旧的袋子里去吧,这个颜色太鲜艳了。”
难得遇见这个好机会,小茗当然不忘为木坐忘撇清身份,“到底是个农夫出身的大夫,少爷不喜欢他挑的袋子也正常。”
林汐咬着笔头想了想,埋下头写字,不再理他。
呼延澜伤得不重,慕容守身体强健,在嘿嘿的调养和小茗的照顾下,两人没过几日就生龙活虎起来。
除去面对江晚青,林汐是个不愿多想的人,那日之后对待慕容守一切一如往常,没再提过程璟。
转眼就快到除夕了,北燕人没有过春节的习俗,林汐想让二人留下过个热闹的新年。
自从上次劫茶事件后各路马匪都损伤不小,这段时间格外安静,没有再在鸣沙山上生事,呼延澜无牵无挂,一时贪玩便答应了下来。
她拉着慕容守留下一起过年,而慕容守却似乎不太想留在林家。
难得有个暖和的天,晌午时分,慕容守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一本诗集盖在脸上。
呼延澜啃着块杏干坐到他腿上,笑着问:“你不陪我留在这儿过年吗?”
“博爸是要过春节的,我得回去陪他。”慕容守拿下脸上的书,“你跟我去陪博爸过年吧,我想该是让他见你的时候了。”
“又不是没见过。”呼延澜想起早年见他博爸时的情景,摇了摇头道:“林汐在秦州没有别的亲人和朋友,我们要是都不在,他和小茗两个人多冷清啊,他会想家的。”
他将她拦腰一抱,“你就不怕我想你?”
趁他不注意,呼延澜在他嘴里塞进一块杏干,“堵住你的嘴!”
慕容守无奈地吞下去,不满地说:“甜腻腻的,难吃死了。”
小茗端着小茶案出来,看见这么一幕张嘴喊道:“咳咳,今天太阳太大了,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好疼啊!”
听见他的声音,嘿嘿蹭地从假山上窜了下来,伸手要掰开他的眼睛。
小茗将将躲开,“笨蛋!我眼睛不疼,让我先把茶案放下来啊!”
“嘿嘿,别折腾他了,别让他把茶案摔了。”林汐抱了块蒲团出来,对小茗道:“赶紧的,就放那儿。”
呼延澜从慕容守的怀里挣扎出来,“林汐,慕容狗要走,没事!我陪你过年!”
林汐放下蒲团坐在上面,笑道:“果然还是阿澜最仗义,让小茗多给你拿点杏干过来。”
小茗在林汐身前安置好茶案,又一路小跑去屋里拿一应茶具和梅花枝,方歇一口气又跑着去拿杏干。
不多时林汐放下茶壶,道:“梅上雪,都来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