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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青峰染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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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停在杜美路上的一扇铁门前,铁门徐徐开启,轿车驶了进去,随后铁门又合上。
阿赤从车子里钻出来后,张大嘴巴在原地转了三圈——五层楼高的灰白色欧式洋房,与闸北下只脚低矮潮湿的板房相比,一个是神殿,一个就只能用狗窝来形容,洋房的周围种满了香樟树,每一棵都有一人粗,参天蔽日,树下还种植着各色的鲜花,一团团一簇簇,争奇斗艳,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一直延伸至洋房的门口,阿赤亦步亦趋地跟在司徒简身后,不敢少走一些,多走一步。甬道尽头是一列环形的石级,沿着石级上去慢慢绕到洋房另一面,石级到达一块半圆形的露台前停止了,司徒简叫阿赤在这里等着,自己进了露台对面的一扇对开的深红色门内。
门开的阿赤朝里望了望,看见一条宽阔的走廊,隐约有些人,后来门合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也不灰心,从露台这里可以看到楼房的背面,是一大片绿盈盈的草坪,草坪足有200米长,100米宽,四周同样种着各式树木,仍以香樟树居多。阿赤立刻被草坪中央的一个环形的池子吸引住了,池里盛满了水,池的中心是一尊两层高的雕像,雕像似乎是两个人,都浑身赤裸,模糊可辨是一个女人,肩上托着一个婴儿,婴儿的背上还生了一堆翅膀,在女人和婴儿的周围不时有几条水柱向空中喷涌而出,白色的水练交叉抛出,蔚为壮观,阿赤想到了戏台上白娘娘的水袖,都没有这个甩得好看,可这水池里的水到底是怎么喷出来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身后来了人,“喂!”
阿赤认真琢磨喷水的原理,没有听见,来人有些不耐烦,“喂!叫你呢!”
阿赤这才转过身来,“干嘛?”
来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屑地说,“进来!”
阿赤对他无礼的态度很是恼火,走到他面前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叫朱赤,不叫喂!”仰起头挺着胸脯自顾自地走到前面,
“嘿——”来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反抗,跟上来骂,“小赤佬你来劲儿了?”
阿赤突然停住,来人跟得急,连忙刹车,险些撞到他身上,火气更大,“小赤佬你有毛病啊?”
阿赤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我不叫小赤佬,我叫朱、赤。”
来人呆了呆,白了他一眼,走到前面低声嘟囔着,“朱赤?不还是小赤佬么?”
阿赤没再跟他计较,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来青帮还是不要和人结下梁子才好。
走廊的尽头仍是一扇大门,比露台上的那扇更豪华些,仍是深红色,上面还有精致的雕花。
一进去阿赤才知道什么叫做富丽堂皇,下有天堂了,房间很大,大到比大王庙的大堂似乎还大些,可是比大王庙不知漂亮几百倍,每样东西都闪闪发光,金碧辉煌,反射来反射去,就把阿赤的眼睛晃乱了,明明都在眼前,却什么都辨不清,看多了肮脏破败的东西,忽然这么多发光的物体拥挤在眼前,一下子很难适应。
金光中一个声音传至耳边,“阿赤,过来见见杜爷。”
阿赤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坐在金制真皮沙发里几个人,一眼认出了司徒简,正朝他点头,示意他过来,阿赤深呼了一口气,低下头慢慢挪了过来,头也不抬就鞠躬,“朱赤。。。朱赤见过杜爷!”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沙发里的几个人笑得上起不接下气,阿赤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见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银发的老人,两手拄在拐杖上,不停地咳着,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咳了好半天终于平复下来,笑着说,
“小子你鞠错躬了,我可不是杜爷,我是顾爷,顾老爷,你该叫我爷爷,哈哈哈——”
阿赤这才想起浦东乡下阿叔曾说过,杜青峰年纪才二十几岁,只是自己潜意识里一直不肯承认,青帮老大能这么年轻,这才认错了人,连忙看向司徒简,司徒简也瞅着他笑着摇头,
“阿赤,你自己认认,看看哪个才是杜爷?”
阿赤这才认认真真地端详在坐的人,除了司徒简和顾老爷,剩下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人年纪都不太大,一个一身浅褐色的西装,个子不高身材微胖,长相平平,一个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装,脖子系了一个黑色带红点的领结,手里夹着一根雪茄,年纪比浅褐色西装的看上去稍微大点,可能是留了胡子的缘故,两个人都坐在司徒简对面,阿赤又看向坐在司徒简身旁的这个人,丝质的青灰色长袍一直长到脚踝,脚上穿着一双同色系的丝质软底鞋,左腿搭在右腿上,左手夹着烟,阿赤认得,跟司徒简在小毛家吸的一样,正往嘴里送,漫不经意地,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阿赤心里一动,就是这份漫不经意,让他立刻确定,这就是杜青峰。
“朱赤见过杜爷!”
杜青峰收回神思,看了一眼司徒简,笑着说,“他还不笨。”
司徒简也笑了,“否则我也不会带他回来。”
杜青峰抬起眼睛,“你叫朱赤?”
阿赤点点头。
“朱门酒肉臭的朱,面红耳赤的赤?”几个人又哄堂大笑了起来。
阿赤不识字,不知道他说的这两句话里是不是有自己的名字,只得继续点头,“嗯。”
杜青峰靠在沙发靠背上,微微笑道:“看来你爹娘很喜欢红色。”
阿赤不明白他的意思,杜青峰解释道,“你不知道朱和赤都代表了红色么?”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姓朱,这是祖宗给的姓,我也不好选,至于赤,是因为我妈没生我时作了一个梦,梦见一团火,所以才叫朱赤,是不是喜欢红色,我就不知道了。”
杜青峰沉吟了一会儿,“既然你都红到这个份上了,不如我再送你一个字,让你红到家。”
“什么字?”所有人都看向他,
“丹。你以后就叫朱赤丹。”
“朱赤丹。。。”司徒简歪着脑袋想了想,哈哈笑了起来,“朱赤丹,好名字!阿赤,凭杜爷给你起得名字,以后可要走红运了,福星高照,红遍上海滩!阿赤,还不快谢杜爷!”
阿赤赶忙鞠了一个躬,“谢杜爷。”
杜青峰对司徒简说,“让他先跟着阿义吧。”
司徒简点点头,“阿赤还不快谢杜爷!”
“谢杜爷。”
“先下去吧,叫人给他安排个住处,找个时间和其他人一起行礼。”
叫阿义的人进来,原来就是给阿赤引路的那个人。
阿赤走到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
“杜爷,我这算是进了青帮么?”
杜青峰笑着不答,“你说呢?”
阿赤皱着眉不语,司徒简连忙对他说,“阿赤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杜爷同意你进青帮,不过还得行礼节,你还不快下去!”
阿赤这才跟着阿义出去。
司徒简说,“不太懂规矩。”
顾老爷说,“年轻人嘛,来日方长,我倒觉得这小子挺有花头,好好发展发展,背不住将来也能成老三的左膀右臂,你说呢,老三?”
杜青峰不语,把烟头按在一个颇为精致的鱼形白瓷烟灰缸里,朝门口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