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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 ...

  •   天气炎热,众人皆改了习惯,个个早起。只说锦绣这日起来梳洗罢了,正对镜理鬓,猛听见屋外隐约传来语声,她随意挽了挽发站出来看时,却是桢绫与愫细两个在院子里讲话,声音略大,无非说些什么玉郎一大清早便走了的事儿,愫细发狠道:“这也罢了,我们落得清闲,那边韩将军处,自然有饭吃。若是小侯爷不待见我们,趁早撵了我们走也是,也免了日后太太奶奶们撵。”桢绫笑道:“可不是,左右我们不是他心上的人,死了心也好。”愫细听了益发恼,脸儿带红,“可不是呢,我而今也乖了,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过我们的日子也是。”两个人自顾自闲聊。

      锦绣大约有几句落耳,又怕她们见了自己面上不好看,忙忙退回屋内,回屋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在镜子前愣愣发呆,手上把玩着几枚日常钗环,也不往头上戴,只顾着想自己心事,实在她自来白云菊榭,从来也未曾兴起那争荣夸耀之心,只求无功无过罢了,不想这数月间却也发生了这么些事情。又想到柳逸题扇之诗,心澜起伏,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更不知自己日后如何自持,又将如何对他这番柔情,想着想着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好容易收住泪,取过帕子拭了,对镜而看,但见两眼微红,粉光融滑,自怜自己无人痛惜,又柔肠百结起来。

      半晌方才止住心酸,不知如何记起恰才听得愫细说什么“韩将军”,又是心念一动,韩将军?前儿阿樽几人纷纷谈说过的,原来这位将军竟也姓韩。她咬住薄唇,心口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可会是屏、屏哥哥么?必然不是的。自觉好笑竟如何又想到这上面来,想来那将军哪里有这么好当的?这也正是小女儿家闺中无事,故此生出许多心事来。

      片刻,小丫头进来,手里拿着一盘子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见锦绣兀自坐在镜台前,笑道:“这咱晚了,还未曾梳头咧?”放下盘儿,因笑道:“好姐姐,我这几日不知如何头痒得很,你左右无事替我篦头好不好?”锦绣敛了心神,收拾收拾,自妆奁内取出篦子来,道:“你坐下,我替你篦。”于是替她卸去钗钏,解开头发,一边篦发,两个一紧一慢说着闲话。

      那小丫头无事,坐在镜前翻玩妆奁,锦绣所用之妆奁,本是极普通的,打开却也有三层,那丫头就慢慢翻看,里面都是些小玩意儿,一些零散丝线、络子,又有几把精致梳子并钗环若干;忽然就见那最下一层搁着一支玉簪,几枚珠花,她信手翻检,不想这些东西压着,里面又有一段紫色缎子布裹着个东西,她手快,早早揭开,就见原来是只小小的海棠花钗,颜色却旧旧的。锦绣替她篦头,看见了,忙道:“别动。”那丫头已将海棠花钗拿了出来,在手上细细端详。锦绣无奈,放下手,便来抢这钗子,格外恼道:“别动这些。”

      那丫头向来无心,依旧嘻嘻而笑:“并非什么好的。”锦绣脸色沉下来,已自她手中取了钗子过来,郑重又放回妆奁。那丫头道:“好姐姐,这不过是个铜制的钗子,大街上几十文钱一枚。”锦绣有些着恼,却又抑住,只淡淡道:“正是,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那丫头打趣道:“莫不是家中什么好哥哥好弟弟送的,这般看重?”虽则打趣,正好戳在锦绣心上,脸色益发沉起来,多少故事尽在心内,只抿着嘴不说话,依旧帮她篦完了头才罢。那丫头取了蒸饼请她,她亦是不接。那丫头也有些动恼,使性出去自寻他人玩去。

      锦绣见她出去,方才又打开妆奁,重将那枚海棠花钗取出,郑重而看。那钗子果然也是便宜物件,虽然做得精细,时间隔着久了,那铜就褪出陈旧之意,小小的花瓣累绽出朵花心,花心里衔着颗珠子,珠子是假珠子,这是隐约褪出淡淡的黄晕。手指捏着钗子几欲生汗,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他如何将这钗子塞入自己掌心的,这时一道阳光自窗纱透入,落在钗头上,她只觉得那折射出的明晃晃的光色锋利似刃,抬起眼来,却见窗外一片静谧,阳光斑斑点点洒下。她恍惚听见好远好远的地方有人在唱着小曲儿,是一首好缠绵的曲儿,“漫吐芳心说向谁?欲于何处寄相思?相思有尽情难尽,一日都来十二时。”那歌声清雅婉转,唱到最后几字余音袅袅,似喜非喜,似叹非叹,惆怅动人。这一刻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于柳逸又是作何等心思。或者,她大胆地想:我竟是——喜欢着他的?

      想及喜欢两字,不由脸腮通红起来,她脸上神情若悲若喜,整个人如发烧一般,那钗子在手中凉成了一点冰,她慢慢地对着镜子将钗子插入鬓发,镜中人一双眸子亮如流星,点着簇簇燃烧的火焰,像是自己的心火,绵延着一直开到了瞳孔中来,君瞳水色三千尺,她看见玉郎的微笑,在自己眼睛内无限的放大着,笑如春山,风流俊赏。

      她喃喃地对自己说,却原来,我也是喜欢他的,可又摇头,也竟未必是这样的,难道自己当真也与众人一般,皆对玉郎动了心思?她恍惚听得自己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如水,手指轻柔地滑过鬓发,抚着那枚钗子,而整个人的柔情缱绻却溶溶泄泄,浸漫过整个人、浸漫了她的呼吸,仿佛自己都要随着这样的一场柔缓如水化去,她有些缱绻地想着,如此想来,她自己倒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心事呢。也惟此,她才觉这些日子的心烦意乱终究无能了结,她茫茫然走出屋去。

      这时屋外一轮火伞当空,天际并无半点云霞,树荫下几个仆妇正拿着小喷壶儿浇水,墙角瑞香花儿开得倒是灿然,前门掩着,就听有人叩门。锦绣略退一步,在廊下看着,早已有粗使的婆子上前开门,不想倒是凡白。凡白立在门口笑嘻嘻就问:“玉郎可没出去麽?”那婆子笑道:“你倒是来晚了,小侯爷一早儿就打香盈阁去了。你去那里寻他。”凡白抱着一大布兜子东西道:“不在也好。”说罢就要进来。那婆子发急,推搡道:“越发没规矩了,小侯爷不在,进来作甚?小心桢姑娘见了给你栗子吃!”凡白挺了挺胸,双手兀抱着东西不放,口内强着:“你叫我进去才算正事!就是桢姑娘见了我也必然不恼的!”他眼尖,看见锦绣过来,忙喊道:“好姐姐!”锦绣过来,笑吟吟对那婆子道:“嬷嬷,你且住住”,又与凡白道:“我替你回桢姑娘去。”说罢去寻了桢绫过来。

      桢绫本来屋内与几个丫头打牌儿斗趣嗑瓜子,恰逢手气不好,见锦绣来唤,恼道:“这时候叫什么!”说罢推了牌只说不玩,站起来便一阵风往外去了。众人见领头的去了,也自兴趣寥寥,作一窝蜂散了。锦绣见先头人多,屋子里气味不好,素知柳逸□□整洁,只怕他回来了不愉,连忙自腰间荷包里取了两个荷花香饼儿来,又将香鼎揭开焚上,仍盖好,这才出去。

      锦绣出来,就看众人簇拥着凡白,一群人在廊下围着不知看什么东西。原来凡白前几日得了屋里这几个大丫头的令,取了她们五六百钱在街上买了一大堆物件来,也有竹子雕的罐儿盆儿、也有风泥做的小香炉、又是无锡的大阿福、洛阳的梅花玉戒指……众人不得出门,竟将这些当了宝贝。凡白被众丫头围着,一时问他这个可值多少文钱,一时又问这个物件可做什么的,忙得了不得。偏偏他左顾右盼,见锦绣行来,招呼道:“锦绣姐姐,有劳你将这两样替我送到玉郎书房内。”

      锦绣过去一看,却是两本蓝壳子书本。凡白笑嘻嘻道:“满屋子只你认得字,说不得,麻烦姐姐去一趟。小侯爷打发我上外面买了来的,你替他好好收着。”锦绣接过,就往书房而去。只是脸又红了去,原来那两本书一本是《汉宫秋》,一本是《杨贵妃传奇》,都是些不正经的杂书,她斟酌着却将书桌上摊开的几本书挡着了封皮,依旧出来。

      凡白与众人闲聊打岔,却看锦绣取了书而去,恰好她今日身上一件蜜合色绸衣,下面系着葱黄纱裙,那纤瘦的背影袅袅自去,娉娉婷婷,浑如一枝瑞香花般。他不由心内暗道,果然好女子一个,偏偏态度从容,又格外大家气派些。只是不知如何太过拘谨些,倒叫我们玉郎一颗心只过在她身上,于是立定思想,便欲探听探听,此刻丫头们拿了东西散去,凡白装作不经意,竟问桢绫道:“桢姑娘,近日我看我们小侯爷,倒喜欢往外面去胡闹。”

      桢绫一边端详手上物件,一边道“你如何又问我?我们在屋里,比不得你跟了他混跑。”凡白道:“我只道好姐姐们给他气受呢。”桢绫一笑,作势要敲他,“这可是胡浸了。借我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和他嚷闹。”凡白道:“昔日鸳鸯姐姐和春纤姐姐在,倒还好。”桢绫撇了嘴冷笑道:“我连翠茹也比不上,她今儿倒也好,太太打发了出去嫁人,说是嫁给她姑表兄弟了。况且,我们算什么,可拿什么比当年的春纤呢。饶是那样,还不是死在外头,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两个人话未说完,锦绣已过来,她将书放好,因想着要告凡白一声,好叮嘱了他上覆柳逸,不想耳间就听得他们提到“春纤”,身子由不得微微一震,旋即若无其事上来,笑道:“凡白,你若见了小侯爷,只说书儿压在书房桌儿上,用《大学》、《中庸》压着呢。”凡白忙道谢,桢绫却眼睛斜睇,冷笑道:“果然是识得字的,我们倒干不来这猫儿头差事。”

      凡白口头滚蜜,奉承桢绫道:“好姐姐,不识字才好。不是听得学堂里老师们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麽,果然我们桢姑娘是有德的,‘德’高八斗,还要才做什么?”桢绫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笑啐“这猢狲”,再不理会锦绣,带着东西摇摇摆摆进去。锦绣含笑,并不在意桢绫夹枪带棒的言辞,正打算走开,凡白偷偷与她道:“锦绣姐姐,我来寻你,有些体己话要与你说呢。”这话说得锦绣颇为诧异,瞟了他眼,垂头半晌,又过了许久,方才抬头道,缓缓问道:“可什么事儿呢?”凡白一笑,“和你家里有些关系,好姐姐,随我出去,我们寻个僻静地方说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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