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人嫌的纨绔》时不待我

2、002

　　简瑾离开前让下人备了吃食，都是些清淡的饭菜。谢深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回房了。
　　再次躺在床上，谢深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睡个回笼觉。他很疲倦，浑身酸软身后更是不舒服至极，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本该闭眼就能睡着，可偏偏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根本没有一点睡意。

　　门外很安静，简家并不是所有院落都这般安静。因为简瑾不喜吵闹，所以碧园里的下人走路都轻手轻脚。
　　寂静之中，谢深心中思绪幽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很小巧的木铃铛。铃铛用泛旧的红绳系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下面还缺了一角，但能看出主人很爱惜它。

　　谢深用手摩挲着铃铛和红绳，红绳是他母亲亲手编织而成，铃铛是年幼时一个哥哥送给他的。如今他母亲已去世四年，而当年送他铃铛的哥哥也早已忘了他。

　　不错，那个哥哥就是简瑾。

　　他来到京城看到简瑾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当年陪自己玩闹了三个月的小哥哥，只是简瑾并没有认出他。也是，当年他又瘦又弱明明六岁了，看起来却像是四岁多的孩子，简瑾七八岁，从现在的脸上能看出儿时的影子。

　　当年他和母亲匆匆离开，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简瑾告别，谁曾想这一别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来，代替简瑾陪在他身边的就是这个木铃铛。

　　在谢深的记忆中，他和母亲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久呆过，他们总是不停的换地方。
　　稍微大点之后，母亲告诉他，他们之所以这般颠沛流离，是因为有人一直在追杀他们，母亲说那些人是父亲的仇人。
　　母亲说这话时神色有些怅然，为了活命，母亲只好带着他不断的逃跑。

　　母亲有些功夫在身上又会医术，他们有时会暂居在山林中，有时会暂居在人群密集的城镇中。暂居山林中时，母亲会亲自教他功夫、教他如何狩猎、如何寻找果腹的食物、如何辨别草药，在城镇中，母亲会教他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他的母亲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了他最好的生活。

　　和简瑾相遇是意外，那时他们刚搬到一个县城。他们住的地方比较偏僻，相应的租金也比较便宜。那一带不远处有个破庙，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流浪汉居住在那里。

　　谢深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浑身脏兮兮的简瑾。那时简瑾瘸着一条腿在和一个身材强壮的乞丐抢馒头，那人把他踢到在地，简瑾倒在地上就那么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强壮的乞丐。
　　他全身包括头发都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明亮又有神。

　　小小的谢深喊来母亲把简瑾捡回了家。他母亲本不想多事，但在谢深无声的坚持下还是把人带了回去。
　　谢深很喜欢简瑾，这是他长这么大一来第一个玩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跟在简瑾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着。
　　他身体不好时常生病，在他生病期间，简瑾给他用木头刻了一个木铃铛，里面写着祝愿小公子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那时母亲为了避免日后生出太多麻烦事，他母亲只让简瑾叫他小公子。
　　简瑾则说自己是孤儿，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谢老天，意思是感谢老天爷让他活着。

　　美好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谢深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雨，简瑾去南街为他取药，母亲对他说缘分尽了，他们该走了。
　　被母亲带走时，谢深哭的不行，他想带简瑾和他们一起离开。母亲抱着他说，简瑾有自己的家人，他们来找他了，简瑾不能和他们一起走。

　　后来追他们的人渐渐少了，他和母亲能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他母亲早就病了，只是为他一直强撑着，在他十四岁那年，母亲终于撑不下去了，母亲闭眼前告诉他，他的父亲可能在金陵。母亲还拿出一个玉佩给他，说是遇到困难可去京城的简家求助。

　　母亲临终前抚摸着他的脸说：“阿深，要好好活着。”

　　他猛烈地点头同意，其实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儿时他时常生病，他以为是身体的缘故，后来才知道，他体内有毒，是娘胎里带的。
　　他母亲就是因这毒而亡，而他也注定逃不掉死亡的命运。

　　但他既然答应了母亲要好好活着，那他就要做到。他为母亲守孝三年又养了一年的身体，他下山来到金陵。

　　然后他就看到了简瑾。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他并没有时时刻刻记得儿时陪伴自己三个月的哥哥，甚至除了开始那段时间，他都没怎么想起过那个哥哥谢老天。

　　可看到简瑾脸庞的那一刻，压在心底有关儿时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他问旁人简瑾是谁，恍然觉得太巧了。

　　他孑然一人，不知命何时尽，如今遇到了故人让他对好好活着有了念想。
　　于是他拿着玉佩上门，成了简家的贵客。

　　简瑾的名声不好，简家很多人都不待见他。可和他一接触，谢深就知道他还是当年那个的哥哥。
　　谢深已经大了，不像当年那般跟个小尾巴似的粘人，可他还是喜欢和简瑾说话。
　　简瑾虽然没认出他，却很照顾他，谢深觉得如果这样到生命的结束也挺好。

　　谢深自幼跟着母亲学医，自然懂药理。昨晚看到简瑾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人中了药。在简瑾拉着他红着眼睛让他离开时，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走，那简瑾是不是要去找别人解毒，在药物的作用下甚至分不清男女。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格外不舒服，于是他听着简瑾叫他的名字，就站在那里没有动。

　　想到这些，谢深摩挲了下木铃铛，然后把它放回怀中。
　　这些天，他了解了不少简瑾的事，知道因为一些流言蜚语简瑾的处境并不怎么好。事已至此，若能好好利用一番也是好事。

　　而被谢深惦记着的简瑾此时正跪在乾和殿外。

　　他今天入宫时皇帝萧印已下朝，他刚来请安，皇帝就朝他头上扔了本奏折：“简侍卫好大的威风，身为御前侍卫，当值之日竟不见踪影。朕若指望着你保护，尸体恐怕都不知道要凉几回了。”

　　这话说得有点重，简瑾能干么，简瑾只能飞快认罪。既是迟了便要有原因，于是简瑾简短地把自己酒后失德的事说了下，着重表明了自己对谢深的心意。

　　其实这些私密事简瑾并不想说，但皇帝有暗卫营，他们这些人皇帝多多少少都会派人盯着，所以根本瞒不住皇帝。
　　与其被暗卫禀告，还不如自己痛快承认。
　　更何况皇帝这些天有意无意在他跟前提起赐婚之事，现在他承认自己有断袖之癖，指婚之事自然也就没了。

　　果然皇帝听了他的话，脸上浮现起几许怒气，他道了句混账东西，然后就命人把他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在宫里挨板子也要看情况，简瑾平日里在皇帝面前那是一等一的得脸，侍卫也不会真打。二十大板过后，简瑾除了屁股疼一点筋骨都没有伤到。
　　不过就他那嗷嗷叫的劲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打残了呢。
　　皇帝在宫里长大，看的事多了，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于是在简瑾挨完板子后就让他跪在殿门前反省。

　　简瑾跪了一会儿觉得腿都要麻了，正想动弹动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这不是简小二吗？这是又惹皇兄生气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萧印最宠爱的弟弟安王萧莫。萧莫如今已有三十三却仍未成亲，据说是皇子时期在牢里被人恶意伤了根骨的原因。

　　萧莫的母亲是北狄公主，他身上流淌着异族的血，他那双天生含笑潋滟的双眸泛着淡淡金色。因这之故，萧莫那是刚生下来就被先皇当做不详之人差点溺死，他母亲也因此失宠，据说萧莫儿时过的很是凄惨。

　　后来被萧印护着生活才好了起来。

　　别看这萧莫长得儒雅俊气一副意气风发的书生模样，他可是皇帝萧印手中最利的一把刀。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他那双好看的手里常年晃悠着一把折扇，加上身份贵重，那双手应该写写诗词作作画才是。

　　可他曾在战场上亲手把敌人的头颅挂满城墙，帝京中他也曾在诏狱中亲手折断过文人的双手，砍断过武将的臂膀。有很多皇帝明面上做不了的事，萧莫都会在黑暗中帮他解决掉。

　　简瑾听到安王的声音，他立刻恭敬的转身朝来人行礼：“王爷。”然后他抬眼看向萧莫身边之人，那人面容清俊，丰神俊逸，正神色恭敬的站在萧莫身边。

　　简瑾朝他拱手道了声九公子。
　　九公子朝他微微点了个头。

　　说来这九公子并不是真的九公子，他曾姓温，名玖。温玖曾是前太子的伴读，前太子同他的那些跟班可是没少欺负萧莫。

　　后来温家谋逆被人举报，成了前太子失势的口子，先皇下旨温家满门抄斩，送温家满门上路的就是萧莫，据说他还是主动请旨前去看笑话。
　　萧莫因仇恨还留了十岁温玖一命，让他入宫做了太监，还给他改了个名叫小九，一直服侍自己。

　　那时萧莫没少折辱温玖，这几年手段倒是平和了许多。而有关两人之间的流言蜚语很多，有人说萧莫因身体之故喜欢打骂温玖喜欢让他难堪，也有人说温玖手段了得，硬生生笼络住了萧莫这个煞星，从绝境中杀出了一条路。

　　不管世人怎么传，如今很多人见了温玖都要称呼一声九公子就是了。

　　当然，这些都是皇家秘闻，简瑾知道的也只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其他的恩恩怨怨早被淹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了。

　　前面也说了，简瑾的母亲曾是温家媳，这个温家就是温玖的温家。唐茵未和离前，年幼的温玖见了她都要恭声称呼一声二嫂。

　　有人说唐茵命好，和离不过半年温家就谋逆了，至少没牵扯到她。
　　但因唐茵和离一月嫁人，简瑾又八月而生，很多人又怀疑简瑾是温家之后。

　　按理说，即便是要维护唐茵和简家的面子，简瑾不应该和温玖甚至萧莫走得太近才是。毕竟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就会有流言。
　　但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简瑾是可以拒绝九公子的亲近，但他拒绝不了带着九公子找上门的安王萧莫。
　　萧莫要往他身边凑，就连皇帝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更何况是简家众人，简容这个工部侍郎在萧莫跟前就是个渣渣。

　　更何况萧莫和温玖对他有恩。

　　十二年前，他曾被人拐走，为了逃跑他滚下山崖摔断了腿。那之后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来是回京途中的萧莫派人找到了他，是温玖亲自带他回京的。

　　温玖也许是对他的身世有疑，萧莫也许是想看笑话，可他们把自己带回京送回简家是事实。

　　而且说实话，如果不是温玖的缘故，萧莫应该根本不会朝他多看两眼，皇帝更不会让他这个纨绔之辈做御前侍卫。

　　想起那段流浪做乞丐被人喊打的日子，简瑾神色有些恍惚，他又想到了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瘦瘦弱弱的身影。那人小小的一只，时常跟在身后脆生脆气地喊自己哥哥。
　　他爱生病却很聪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那时简瑾想，他一定要挣很多银子，把这个娇气地小公子养得白白胖胖。

　　只是那天他取药回去，再也找不到那个喊他哥哥的小公子了。
　　他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很破很干净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他站了许久，浑身湿透了。

　　温玖撑着伞缓步走到他身边，“想护着重要的人就得变得强，回京吧。”
　　于是他回到了京城。中途，他还因淋雨病了一场，温玖照顾了他一路，萧莫嘲讽他身体差劲为人矫情。

　　再后来，他亲自回去找过，这些年他一直派人打听，却一直没有那个小公子的消息。
　　想到这些简瑾垂下眼眸，有些怅然。

　　萧莫晃悠着折扇格外风流，淡金色的双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啧啧两声：“简小二，你这是犯了什么事惹皇兄生这么大的气？”

　　简瑾把事情又说了一遍，萧莫听闻直乐，他弯着腰朝简瑾竖起大拇指：“你行，这刚有传言说你有断袖之癖，你就给坐实了。皇兄还等着给你赐一门好婚事呢，这么一折腾，他不生气才怪。”
　　温玖则是朝简瑾看了一眼，眉目平静。

　　萧莫懒得和简瑾说那么多，他举步朝大殿内走去。
　　殿门前服侍的内监看到他前来就通禀过了，此时忙推开门让他进去，温玖在门外等候。

　　萧莫进大殿一盏茶的功夫，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内监元祥就走了出来。元祥身材胖乎乎的，脸圆圆的很喜庆，看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他一边快步朝简瑾走来，一边吩咐周围的内监：“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把简侍卫扶起来。”

　　简瑾不用人扶，他自己站起了起来，还小声问道：“元公公，皇上不生气了？”
　　元祥白胖的脸上满是笑意：“万岁爷心疼简侍卫，哪会真的生气。简侍卫快回去好好养身体，皇上还命人往府上送了上好的金疮药和人参呢。”

　　简瑾忙朝大殿方向行礼、谢恩。

　　殿内皇帝和萧莫听着外面的吵闹声，皇帝冷哼出声，萧莫嗤嗤一笑，皇帝瞪了他一眼，萧莫收起笑意。
　　皇帝横了他一眼：“你们一个二个能不能让朕省点心。”

　　萧莫一脸无聊道：“皇兄，简瑾犯事和我可没关系。再说了这强求的姻缘不甜，你想给他赐婚，他不乐意，在那作天作地可怨不着别人。”

　　皇帝英气的眉峰一皱白了他一眼：“行了，你今天入宫不就是为了给他求情的吗？”
　　萧莫耸了耸肩没说话，皇帝看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烦得直接把他撵了出去。

　　出了宫，萧莫和温玖坐上马车，萧莫摇着扇子幽幽道：“我说小九，你求的事儿爷给你办好了，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温玖恭声说了句是，萧莫看他温顺的样子嗤笑出声。最温顺的狗露出锋利爪子时，也能伤人。温玖这乖巧的模样，他可一点都不敢相信。

　　而那厢简瑾刚踏入简家的大门，就被简容身边的长随简意拦住了去路，说简容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