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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般夏小竹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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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亭落越过浩瀚的云海。
西南境内多山脉,没有壮阔的大海,有也都是较沧海更小的江河和湖泊。
江夜睡意全无。他自床榻之上盘坐起,终于得了空闲开始试探自己体内的仙锁。
灵气顺着他全身的脉搏一路游走到他的心口。
那一夜的回忆又涌了上来。
贺枝问他:“你确定要这么做?”
江夜将誊抄的那份卷宗扔进火堆里,面色冷漠地说:“时运不可逆,而我主时运,”他说着,走到贺枝身前,冲他展颜一笑,说,“焉能逆载?”
贺枝愁苦地扶额,说:“我从前以为你常来藏书阁,是为了勉励自己。”
“是啊,”江夜越过贺枝走到门前,嗤笑了下,“勤能补拙。”
贺枝哑声片刻,随后问:“你信得过我,就跟我说?”
“我知道你会帮我。”江夜的声音就如同他的面色一样冷淡漠然。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知道你会帮我,因为你的一半仙锁在我手里。
江夜体内原生灵气和再生仙锁之间的抵触消减了不少,他运气至心口,感受了一番他艳羡已久的力量。
青龙方神的灵气自是波涛汹涌,非常人能敌,而如今,为他江夜所操用。
原一方尊神,也不过尔尔。
他对自己说。
*
晨间莺未啼,竹亭落倒是先毫无征兆地颠簸了下。
隔壁厢房睡着的人尚未察觉,江夜倒是先醒了过来。
这是撞上了什么结界?
西洲以妖界为统领,一向民风开放,人和神之间讲求共和,三界混得几乎没什么差别,怎么还能在般夏这种边陲地带设结界?
江夜抬手施了个仙术,眼前瞬间架起一片烟雾,烟雾又弥漫了会,最终将竹亭落外的景象都一五一十地投射到中间的雾气上。
竹亭落外是一片竹林,烟雨萦绕。
他又运气探了探周遭的环境,并无任何杀气。
那就奇怪了。
总不能是宋醉要采的那株药太过名贵罕见,般夏的人特意设了个结界保护吧?
竹亭落渐渐落在了地面上,最后“嗡”地一声,在周身压出来层层的雾气,稳稳当当地盘踞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宋醉依旧是穿着素罗衫,通体素淡,戴着个斗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恰巧江夜也穿戴好,戴着面具从房里出来了,两人的视线只触及了一瞬,江夜便立刻错开了。
宋醉叫他:“招星?起的这么早?”
旭阳东升,第一缕微光照射进竹林。
不等江夜答话,宋醉又说:“我原以为你要养好些日子,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宋醉走到江夜面前,“你原先是什么星神吗?此前我探你仙锁,你体内的灵气很丰沛。”
江夜仔细算了算自己的生辰,最后说:“尾宿。”
常人遇到方神活着星神,按道理来说都应当是有些惊讶的,但是宋醉的面色却没什么变化,甚至眉心都不见得蹙一下,只是淡淡地点头,就好像一切都是他意料之中一样。
宋醉很快就越过了江夜,先下了竹亭落,背对着江夜说:“上阳还没醒,他睡在你左侧的卧房,你是留在这里陪他还是跟我一起出去?”
江夜有些一头雾水,不太能明白眼前这个活了三万多年的老神仙说的话:“去干吗?”
“找些吃食。”老神仙答。
江夜:……
宋醉在人间过得太久,有时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是神仙这回事,不论行路还是别的什么,统统亲力亲为。
所以当他看到江夜运气从几尺高的竹亭落上下来的时候,先是惊讶,随后嘱咐道:“你大病未愈,灵气还是少运的好。”
江夜跟在他身后,往四周看了眼,说:“知道了。”
宋醉走在前面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不过很是稳妥的样子。他又问江夜:“你是八月初六生的?”
江夜嘴角一扯,嘲讽两个字都快写脸上去了。他心不在焉含糊道:“嗯。”
“我也是八月生的。”
江夜没再答话,心说神仙真是越老越怪。
此处竹木林立,又是刚下过雨,满地的泥泞,江夜自出生就一直在东境仙宫待着,衣食住行都有宫人掌管,因此根本不知道宋醉到底在找什么。
不过看他如此泰然自若的样子,颇有几分对找到吃食胸有成竹的意味。
江夜走向前,忽然开口问:“你在南山南住了多久?”
“唔,”宋醉思忖了会,说,“好多年,我也记不清了。”
江夜:……
“那你为何偏偏就能救到我呢?”
宋醉似是有些无奈的一摆手,说:“缘分而已。”
江夜警惕地眯起眼睛:“缘分?”
宋醉丝毫没有意识到江夜这句话里的试探,只是说:“嗯,缘分。这世间缘分其实很难说。”
江夜将向宋醉探去的灵力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宋醉一端起说教的样子像个夫子,他静候下文。
岂料宋醉却说:“我们现在的缘分,就是尽快找到吃食,否则就要饿肚子了。”
“那是机缘吧。”江夜沉着脸纠正他。
宋醉满不在意地说:“机缘也是缘啊。”
他这话音刚落,几片锋利似刀刃的竹叶倏忽朝着他们两人飞来!
电光石火之间,宋醉已然向后迈去,顺势抓住了江夜的胳膊,带着他整个人向后一倾,旋即又运气而起,双双在空中打了个转,最后才算险险地落在地面上。
宋醉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眸中闪着锋利的光芒,喝到:“什么人?!”
林中噤若寒蝉,只有几滴因他们二人方才躲避攻势时掉落的水滴声。
旋即又是数十片竹叶自四面八方朝着两人飞来!
宋醉伸出手想将江夜护在身后,可是这四方处处都是攻势,不管他怎么站江夜都是有可能被竹叶刺到。
宋醉索性抓着江夜的手臂,运着灵气在他周围飞快地转了一圈,以迅雷之势在江夜周身设了一道灵气凝聚成的防护罩,最后又一施法,堪堪将那些竹叶都打飞了回去。
好些年没怎么动过手了,宋醉上一次这样大打出手,还是在人间行走买卖药材时偶遇歹徒,为了几味药材和人打起来的时候。
他秀眉微蹙,又问了句:“来者何人,何故起攻势?”
林间又陷入了一阵寂静之中。
江夜有些不适地挣脱开宋醉抓着他的那只手,走到宋醉身边,不屑道:“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在林间响起,“说话别那么难听嘛小仙君,我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我说话难听?”江夜没理会宋醉的眼神,说,“那你倒是现形啊。”
“啧,”那个女声啐了一声,说,“你们东境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
江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好几个度,在他身侧站着的宋醉感觉周遭的气压都降了几分,旋即他反应过来那是江夜身上的肃杀之气。
江夜不欲多言,抬手就想直接把那个装神弄鬼的人一掌打出来的时候,忽然被宋醉压住了手。
他愠色又不解看向宋醉。
宋醉正色道:“此处有妖气,来着为妖。”
然而江夜并没有把手放下去,甚至连灵气都没收,眼神就像是在说“所以呢?”。
见江夜不解,宋醉也并不焦躁,只是继续平和地说:“西洲为妖统领,此妖修为颇深,怕不是有什么职位在身上。”
“也不算有眼无珠嘛。”那道女声忽然又响起,继而林中倏然而起一阵风,风止之际,只见一位红衣女子站在他们的不远处。
那女子额间着花钿,眼尾泛着红色似狐尾的一抹色,一双狐狸眼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江夜和宋醉。
除去一身妖气不谈,这女子的仪态容貌绝对是绝色。
随后就见这位绝色的狐妖歪着头和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似乎是在等什么。
宋醉不解地看向了身侧一脸不耐烦的江夜,最后又将头转了回去。
周遭忽然就陷入了微妙的寂静之中。
最后那女子终于是不耐烦了,说:“你们自东南来往西洲,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宋醉抬手作了一揖,做足了礼貌地笑,说:“小仙南华宋醉,敢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脸色骤然一变,笑意全无。以江夜的角度看,她不翻白眼就算是很知礼数了。
果然,那女子忿忿道:“我可是西洲的凤兮,般夏的郡主,你们来般夏,总不能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江夜双手抱胸,很不客气地说:“你一上来就动手,怎么敢称是西洲的郡主?”
凤兮给了他一个白眼,说:“西洲自有西洲的规矩,不需要你们东境的人多手来管。”
“你说什么?”江夜向前一步,是他惯起攻势时的动作。
“我说,”凤兮丝毫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西洲不需要你一个无名小卒来多管闲事。”
她话音刚落,江夜便忽起仙术,一道肃杀之气卷着林中无数青叶而起,直直向凤兮吹刮而去。
凤兮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她忽而侧身,又运气召来了无数竹叶凝结到一起,最终成了一个坚固的竹叶盾。
江夜运出气的手又向后一扯,将那股似箭的狂风连带凤兮凝结成的竹叶盾一道甩在了身后。
凤兮皱着眉看着江夜:“你是什么人?”
“无名小卒。”江夜嘴角噙着一抹嘲笑,漠然地看着凤兮道。
“你——!”
“朝歌!”又一道女声自竹林深处响起,不似凤兮那般张扬,却很沉稳。
凤兮向前的步子一顿。
旋即,只见凤兮眼前多了一团烟雾,随后便见一位淡蓝色罗裙的女子自烟雾之中徐徐现身。
她先是对着江夜和宋醉屈膝行礼,道:“小仙余疏,朝歌多有得罪,还望两位仙君莫要怪罪。”
江夜眼角一抽——这就打算息事宁人?
宋醉倒像是不欲起什么祸端,作了一揖,淡淡道:“无妨,也算是我们唐突。”
余疏见宋醉大有不愿计较的势头,立马笑着走向前,调和说:“前几日东境遭逢天劫火陨,走失了东境大帝的二子,又四处寻人,朝歌也是奉命行事。”
江夜心下一紧,虽是面不改色,但还是飞快地看了眼宋醉。
此人仍是淡定如常的样子,似乎是没察觉到余疏这句话的意思——很显然,东境突遭天劫,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想东境一样遭逢天劫都说不准。
而且东境大帝的儿子在天劫中失踪,而他恰巧又在这个关节点上捡到了一个半死不活但又灵力过人的东境神仙,他竟然一点疑心也没有吗?
江夜收回目光,待思绪也收回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宋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余疏有说有笑地聊起来了。
这四方不论是神仙、妖还是人,因为生长的环境大为不同,所以大多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凡人姑且不能做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的人或神或妖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但是稍微有点修为的人都能察觉到。
当然,修为更高的人也能敛去这份特征,全在个人罢了。
因此江夜一眼就能看出凤兮是狐妖,余疏是神仙,而且她们也才几千岁,和三万多岁的宋醉比倒是年轻了不少。
江夜又在心里腹诽了遍宋醉真是一位老神仙。
随后他就听见那老神仙说:“竹屋?就在附近吗?……方便方便,只不过我还有个徒弟在竹亭落上,不知道醒了没有……”
然后他就听见余疏笑着说:“……无妨无妨,几顿吃食而已……”
江夜笑了下,戴着面具的缘故,让他这个嗤笑多了几分痞气。
歪打正着,吃食算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