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朔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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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终是没有来得及赶回天墉城。
夜半的时候落起了大雪，棉絮般的雪晶眨眼便覆了一个又一个山头。
雪势不止。
紫胤却不知因何故，竟不许陵越踏入屠苏房中半步。
陵越心中虽担忧师弟出了何事，师尊的旨意却是不敢擅自违背。
于是便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心下好不安宁。
[师尊，师弟他……]
内室的帘子唰的声掀了起来，陵越伸长着脖子死命往里瞪，却终是只看得个床角。
紫胤面色凝重地行至他跟前，从袖内掏出个锦囊来，匆匆交代了几句，便着陵越即刻往附近最大的城镇，找几味药材。
陵越知事态严重，虽牵挂屠苏安危，却也知此时自己究竟该做些甚么。
忙取了剑匣钱袋，捻起剑诀御剑而去。
[……唔、难……难受……]
屠苏呜咽着直在床上打滚，时而抱着头蜷起小小的身子，时而又捶着胸口不住仰首喘息。
面上尽是疼出来的泪水，哗哗地似是断线珠子般往下淌，嘴唇上更是咬痕处处，行状极惨。
紫胤却不敢妄动他。
屠苏身上煞气极重，即便是修成仙体的他贸然为其运功，亦有些吃不消。
原想今日即刻回返天墉，以昆仑清气抑制屠苏体内煞气流转，竟不想遇上大雪封山的境况。
数日前拼尽全力救下这孩子，悉数努力尽要付诸流水么？
岂非天意。
[……娘…娘……云溪难受……呜……]
稚子声声唤着亲娘，满是抓痕的小手徒劳地在半空里抓着什么。
那般急切的慌张模样，着实让人看了心痛。
紫胤默念口诀，丝丝寒气由他身中向外汩汩溢出。
伸手将屠苏搂在怀里，无甚热度的手覆在屠苏眉间的朱砂处。
闭目凝神，一股凛然充沛的灵气沿周身脉络行至屠苏体内。
然，积蓄千载的煞意又岂是易与。
紫胤此举，确是有些冒进了。
即便如此，他亦不能轻言放弃，只要仍有一线希望可救眼前这可怜的孩子……
[…师……师尊……]
也不知烧了有多久，屠苏只觉心头的那把火霎时给一股冰泉浇熄了似的，不由舒服地喟叹了声。
茫然睁眼时却见自己蜷缩在师尊怀里，双手更是绞得师尊淡雅的素袍都给扯出了口子，心下便是一惊。
[莫要说话，为师虽可暂时封住你体内煞气，却终非长久之计，需待你师兄取药回来，才有办法稍稍缓解你现时之苦……]
那是屠苏第一次在师尊的脸上看到了不忍的神情。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修道之人，到了一定的时候，那些世人所谓的七情六欲，总该是要舍弃的了。
因而他才会有所迟疑——
他忘不了己身所负的仇恨，永远做不到像陵越开解他般去开解另一个人的痛苦。
直到昨夜他剖开了陵越的心，深深地将那颗血淋淋的心剜出来看了个遍……
即便是修道之人又如何，这颗心也总是肉长的，不会因为时间长了久了，就变成铜墙或是铁壁铸的了。
师尊，想必亦是如此罢。
屠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妄加揣测师尊的过去，却觉得若真是如他所想般，那么跟着这样的人修仙习道，亦未尝不可。
怀里的孩子不知不觉间沉沉睡了去。
轻浅地呼吸着，只那双手，仍牢牢攥着师尊的袍袖，生怕他会离去一般。
一霎那间紫胤不觉有些恍惚，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曾几何时亦有如此害怕他会离去的少年，用着快哭出来的声音，声声喊着紫英紫英……
——呵、莫不是活得久了人也糊涂了？
他不由黯然自嘲，怎的到了如今自己仍是堪不破这许多事……
[师尊！]
门外陵越如风一般卷着残雪闯了进来。
紫胤皱了皱眉，见屠苏眼皮掀了掀，似要睁开，忙拍了拍他的背脊，助他复又睡去。
[这般大吵大嚷，成何体统。]
他虽用词严厉，却也未再多加苛责爱徒。
眼见陵越奔波百里惹得满身皆是风雪，不由心中一软，口气便也缓了下来。
[屠苏暂无性命之忧，你先打盆热水将身子擦干，换身干净衣物，再去帮为师把药煎了罢。]
说罢便又转身往里屋行去。
倒是陵越迟迟不有动静，紫胤凝了凝眉，待要开口，陵越已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陵越望师尊责罚！]
[……缘何要罚你？]
[……师尊，陵越亦知事有轻重缓急，但陵越心知若今日不问清楚，师尊定不会将师弟境况告知陵越……陵越亦知师尊不说自是有所斟酌，然……陵越实在担心师弟安危，师尊方才所言，隐有师弟性命堪忧之虞，陵越恳请师尊将一切告知陵越……]
自陵越追随紫胤以来，从未以此口吻对师尊说话。
这是一个不需要他太过操心的好徒弟——
紫胤如此宽慰到。
却也明白陵越总是一人的孤独感，而今多了一个需他照料的小师弟，又怎能不时时将其放在心上？
[罢了……]
[师尊？]
[……你先去换身干净衣物，待屠苏体内煞气稳定下来后，为师自会将一切告知于你。]
——煞气？
陵越的心狠狠一抽，他修行尚浅，却也知这甚么煞气不是个好东西。
又见师尊在提及此事时面色不由更为凝重，遂不敢再有耽误，匆匆换了衣物，忙遵紫胤之意煎药去了。
待屠苏服药昏昏睡去，已是五更天的事了。
陵越端着空碗站在师尊身侧，看着紫胤为屠苏切脉，心里仍在打着拨浪鼓。
这药甚是苦臭，平常人若只是闻个味道，怕都要作呕个几天，何况是直接喝进肚子里的屠苏……
不由想起适才师尊是如何强掰着师弟的嘴才把药灌了进去，身上便起了层疙瘩。
虽是为了师弟好，可师尊也太……
哎这可实在不行，怎可胡乱腹诽师尊，陵越你忒不该！
怔怔地又盯着药碗发了会儿呆，思来想去陵越还是觉得下次若师弟还是要喝这种药，定得准备些个糖果蜜饯好簌簌口，不然恐怕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随我来。]
回过神时，人已随着师尊步出了屋外。
大雪虽是停了，这湿寒的风打在身上却仍是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陵越咬了咬牙，有些期期艾艾地走到了师尊的身侧。
见师尊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不由感叹自己果然修为浅薄，才这点寒风便将他吹得和筛子抖似的，看来还要多多勤加练习才是。
[记住今日……]
[今日？]
陵越顺着师尊的眼界望向了那片黑沉沉的天穹。
无星无月，惟有曙光破开黎明前的昏晓，仍是存有暧昧的时候。
[……从今往后，每逢朔日时，你需好生护在屠苏身旁，不得有误！]
尽管师尊从来都很是严厉，却惟有那次的目光，沉得像极了那天边的雾色。
长者们甚少与后辈们分享甚么要不得的秘密，紫胤却将屠苏的性命托付与了他。
生夏如花，譬如朝露，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这一刻陵越觉得活着再不是为了自己的舒坦，即管他仍身负着师门过多的期许，却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何为责任。
他要和师尊一起守护一个人的一生。
尽可能地将它延续下去——
直到这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