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芙蓉塘外有轻雷 ...

  •   一天后,海城浣剑湖。
      浣剑湖是江南颇负盛名的湖泊之一,以湖光水色闻名,亦是海城的一大胜景。传说在群雄并起的上古乱世,曾有一位侠士洗剑于湖畔,湖水洗涤过的剑竟变得无比锋利,一剑便能刺穿最为坚固的甲胄和盾牌,他用那把剑斩杀了当时定都海城的诸侯国的君王,替死于君王之手的挚友和恋人报了仇,之后飘然而去,自此便不再有他的消息了,就连他的生平也成了谜。而这片湖之所以名为浣剑,正是因为它就是那位侠士洗剑的所在。如今的浣剑湖倒是海城人们游玩的好去处,尤其是达官贵人和洋人们,更是喜欢租了船再带几个歌女之类在湖上漫游,那实在是件惬意的事。
      清晨的浣剑湖仍是静悄悄的,深秋的凉雾还萦绕在湖面上。一条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游船漂在湖上一处十分隐蔽的所在,事实上这个时候湖边并没有什么人,毕竟也是深秋时节,天还没完全亮透,倒是无所谓是否隐蔽的。那是条一点也不华贵的船,不像那些达官贵人的游船总是装饰得十分奢华,它只是一条十分普通的游船,唯一的装饰只有船篷下挂着的一盏红灯笼。
      “都到了么?”
      船舱里响起了谢皓低沉的声音。在专供乘船人喝茶闲谈的茶桌边,他和昨天一起聚会的六个人围坐在一起,仍是他坐在正中,在他的身边,翟长风刚刚放下了船舱边的帘子。
      “没错,一个也没少——我们六个都来了。”说话的是林若笙,“这回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
      “再有人来搅局,我们可就真得动手了。”厉沉城边说边按了按腰间,他的腰带底下藏了一把手枪。他出身贫寒,少年时代为了生计入了会党做了打手,这随身带家伙的习惯正是从前在会党当打手时养成的。
      “放心吧,沉城,没人会想得到我们还能在这船上开会。”谢皓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既然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继续昨天的话题。昨天我们说到,要建立一个新的党派聚集像我们一样心怀苍生的人,是这样么?”

      对于楚玄霜来说,这个早晨倒难得地清闲——本来上课的是郑宽,但郑宽据说头天晚上着了风寒,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放了历史系一天假。这样的时候她照例是得去图书馆的,如果这一天唐琰也没课的话,她当然会顺带拖着唐琰一起去,只是这天又遇上了文学研究院有课的日子。
      她出门时天已经大亮了,但外面却还是寒意彻骨,就连呼吸间都尽是冰凉。学校通向图书馆的路上这时可以说是行人稀少,许久才见到有一两个早起的学生匆匆而过,不免显得道路愈发空旷冷清起来。四下里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枯黄的落叶在风里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路面上早就铺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踏上去也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而那些梧桐、银杏之类的树,却渐渐没什么叶子可落了,有几棵已经快落尽了叶子,嶙峋的枝条穿过头顶淡蓝色的天空,像是裂痕。
      “哎,玄霜?”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向自己打招呼,是个软软的女声,似乎还带着湿润温软的水汽。她看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穿着和自己一样学生装的女孩子,及肩的黑发用火钳夹过,恰好是时下摩登女郎们最喜欢的鬈发,发梢还隐隐带着些棕褐色,波浪般垂在肩上。她长了张典型的江南女子的脸,鹅蛋脸,柳叶眉,浅浅地抿着嘴唇,眼睛虽然小了些却丝毫无损于五官和面容的精致。毫无疑问这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只是对楚玄霜来说,遇到这人根本不让她感到愉快,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走这条路了。
      这女孩子叫做陆小南,也是历史系的学生,比楚玄霜年长两岁。她是个海城来的大家闺秀,家里开了间洋行,店铺从海城一直开到了南洋,她兄弟姐妹不多,也就一个哥哥。可以说父母和哥哥是把她给宠上了天,不然也不会舍得花钱供她来念大学。在苍冥愿意在女儿的教育上花钱的富贵人家毕竟是少数,但毕竟她家是在海城开洋行的,若说风气开化,苍冥境内除了海城和珠港,竟也找不到第三个地方。
      但凡家境优越之人总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陆小南也不例外,何况除了家境,她的相貌不得不说也是她自傲的资本之一。若论学业,她成绩也不算差,但也并不拔尖。事实上她的兴趣也并不在那些她看来毫无生气的史书古卷上,在她眼里那都是死气沉沉的故纸堆。比起埋头书堆,她觉得在男生们中间周旋才是有趣的事情——像她这样家境优越又生得好看的女生,身边总是少不了追逐者的,而且人数总不会少。
      一年级入学时她并没把楚玄霜放在眼里,在她眼中楚玄霜不过就是个桂西深山里来的毛丫头,那时十五岁的楚玄霜生得纤弱,几乎就是个小女孩,她就更不拿这山里丫头当回事了——一个从桂西蛮荒烟瘴的深山里来的野丫头,怎能跟她这海城的千金大小姐相比?她们结下梁子是在三年级的时候,至于原因,是因为唐琰。
      这原因其实并不算意料之外。楚玄霜和唐琰还是朋友的时候,唐琰整天到历史系来蹭课听,那时陆小南上课总坐在楚玄霜的斜后方,当然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个几乎每次西洋历史课都出现在楚玄霜身边的青年。而对陆小南来说,这个风度翩翩满身书卷气的青年倒比她见过的所有追逐者都合她心意。向她献殷勤的男生不少,但这么让她中意的倒是第一个。然而唐琰自从来蹭课那天就仿佛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除了听课就是跟坐在身边的楚玄霜说话,她也试着去找他们搭过话,但唐琰的回应也是不远不近的,还透着某种疏远的意味。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无法容忍的,真正让她无法容忍的是,唐琰居然真的跟楚玄霜成了一对——换了别人她或许还能忍,但她绝对接受不了唐琰喜欢的居然是这个野丫头的事实。但说到底楚玄霜也并没怎么招惹她,纯粹就是她自此处处看楚玄霜不顺眼,每天不是挑剔她打扮不对就是嫌她举止不像个女生罢了。
      可今天陆小南的态度却友好得不同寻常,这倒是件稀罕事。
      “小南,什么事?”楚玄霜淡淡地问。
      “上回的本国文化史我没去上课,你能把你的笔记借我抄一下么?”陆小南语气轻柔地对她说,那是她对男生说话时惯有的温柔语气,“过两天我就还给你,不会耽误你复习的。”
      “呃,那……那好吧。”楚玄霜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斜挎着的书包里抽出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递给了陆小南,“你先拿去抄吧,尽快还我就行。”
      陆小南说了声谢谢之后,就拿着笔记继续赶自己的路。她素来走得快,没多久便走远了,路上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楚玄霜站在原处看了一阵,似乎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陆小南要专门找自己借笔记,但她也并没因为这件事停留多久,片刻之后她就又继续向着图书馆走去了。
      反正也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如果抛开她们之间这种尴尬的关系来看的话。

      “依长风兄的看法,我们这个党派的名字,就叫做‘星耀’?”柳新垣说。
      “对,就是‘星耀’——我觉得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翟长风解释道,“星辰虽然众多,与日月相比却还是太过渺小,就像我们这个党派,现在它刚刚建立,还是很弱小的,甚至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星火终究可以燎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团结在我们周围,和我们一起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苍冥人的苍冥共和国,我们会像烈火燎原一样把那些压在我们苍冥人头上的人和事都一扫而空。就算我们现在只是渺小的星辰,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比日月更加耀眼。”
      船舱里的其他人没有急着起来发言,而是各自在底下低声讨论了一阵,然后坐在正中的谢皓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说:“我赞同长风的看法。‘星耀’这个名字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有两重含义,一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二是星辰的光辉也能耀眼如同日月。作为我们这个党派的名字,我认为还是很适合的。就叫‘星耀’吧,或者你们有更好的提议?”
      其他五个人都低下头思索了一阵,然后张步天开了口:“就以‘星耀’为名吧,我们没有异议。”
      “好,那我们的党派从此就叫星耀党了。”谢皓赞许地点头,“既然我们是一个党派,那总要有自己的纲领,对于纲领,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既然我们志在天下,那么,不如就定‘外拒来敌,犯我必诛;内驱豺狼,解我桎梏’这十六个字怎样?”这回说话的是林若笙,脆生生的女音听来格外清亮,“这就是我们成立星耀党的目的,纲领还会有更多具体的内容,但若要概括来说的话,我认为这十六个字就足够了。”
      “好一个外拒来敌,内驱豺狼!”翟长风有些激动地赞叹了一句,接着便鼓起掌来,“如今苍冥外有时刻觊觎的东旭,内有作威作福的军阀、地主和洋人,这外拒来敌内驱豺狼,正是我们需要的。若非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建立星耀党呢?”
      “那么,再加上‘四海归一’这四个字怎样?”谢皓说,“我认为如今苍冥四分五裂,而古往今来的战乱流离,无一不是因此而起,四海若不归一,战乱就永远不会结束,苍冥也就会永远为战乱所苦。所以,统一天下也是很重要,甚至应该是最重要的啊。”
      “‘外拒来敌,犯我必诛;内驱豺狼,解我桎梏,四海归一’……嗯,说得好。”唐清点头,“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所以作为纲领,是再合适不过了。”
      或许当时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天对于苍冥的历史是怎样重要——那个后来在苍冥历史上比星辰日月都更为耀眼夺目的政党,就在这个薄雾弥漫的、海城深秋的清晨成立了。正是它真正统一了苍冥,让苍冥国土上从西方荒芜的沙漠到东方蔚蓝的大海都响彻着对它的赞美与欢呼,一如数千年前苍冥帝国的建立,也正是它,让苍冥真正回到了苍冥人的手中。只是,当时谁又能想得到呢?就连在这艘船上建立了星耀党的七个人,也没人想得到。
      所以没人记得那天的具体日期,无论是在场的哪一个人,都没留意那天究竟是何年何月。后来问起星耀党建立的日期,谢皓自己也只能随口说了个十一月七日,其实那一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但世人弄清楚时,早已是星耀党取代雾月党执政、建立第二共和国三十年之后了。

      过了三天,陆小南就跑到楚玄霜的住处来把文化史的笔记还给了她,当然是完好无损地还回来的。楚玄霜特地打开来翻了翻,笔记一页没少,也没有涂改的迹象。大概陆小南借去还真只是为了抄漏掉的笔记而已——她也知道陆小南缺课不少,尤其是陆小南一贯觉得文化史没什么意思,好几节课都不知去向。而以陆小南的做派,居然没在她的笔记上做什么手脚,倒也是件奇事。
      北方冬天漫长而寒冷,所以寒假也早,大学里的考试——或者说叫学年试验,总是在十二月就要考完,好让学生们回家去的。就这样又过去了十来天,眼看着就是考试的时候了。课当然早就都停了,而十二月的天气又实在太冷,出门也变成了一件难事,于是楚玄霜和戚笙就都不怎么出公寓的门了,至少公寓里因为烧炭还暖和一些,复习当然也全在房间里。
      就在学年试验的两天之前,戚笙在公寓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没贴邮票的信。那封信是用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装着的,不轻不重,面上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楚玄霜的名字,也没写寄信人是谁。戚笙拿着那封信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心想大约又是唐琰玩的把戏——唐琰隔三差五就会来这么一出,给楚玄霜写信却故意不署名。她回去之后便直接把信给了楚玄霜,谁知楚玄霜拆开信时,信笺上的字她一眼便认出了不是唐琰的笔迹,而那信开头也相当不客气,劈头便是一句:“别再装了,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的成绩是怎么来的!”
      她大概知道这人什么来意,于是暂且忍着不发火从头看到了尾。那封信写得不长,大致意思就是她在历史系名列前茅的成绩其实是靠从□□那里得到了他们泄露的题目才得来的,而且写信人还说他或者她已经给每个认识楚玄霜的人都写了一封,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这所谓的底细了。语气也是盛气凌人,估计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收信人留什么面子。
      末尾没有署名,不过这种信肯定都是匿名的。
      “那信是谁写的,难道是唐琰又玩他那老把戏了?”
      卧室里传来戚笙的声音。楚玄霜把信纸重新折上,走进卧室里将信递给坐在床边的戚笙,说:“不是,我也不知道谁写的,反正就是说我的成绩都不是自己得来的……没什么意思。”
      戚笙展开信纸,默不作声地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也越皱越紧。她看完了那封信之后,抬起头朝楚玄霜问道:“你觉得这可能是谁干的?”
      “前阵子陆小南来问我借过文化史的笔记,应该就是她了,不过她怕我认出她的字,可能让别人来写了这封信。”楚玄霜说,“我也不是没得罪过人,但除了她没人对我有这么大意见——以前她就没少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尤其是在我三年级那会和唐琰在一块儿之后。何况也就她来问我借过笔记,不是她还能是谁?”
      “那你打算怎样,难道就这么不管了?”戚笙接着问,“万一她又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怎么办?”
      楚玄霜这会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了。“还能怎么办?现在就出去玩吧,反正也没什么课,不如在王城里到处转转好了。”她说,“听说现在王城西山的红叶很好,就去那儿怎么样?”
      “可是……还有五天就考试了不是么?”戚笙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每到考试之前楚玄霜都是分外拼命的,虽说她平时学起来就是这样,但考试之前的拼命程度往往胜过以往任何时候。难道这会儿她哪根神经搭错线了不成?
      “我知道啊,反正该看的我都看了,这五天就当休息一下吧。”楚玄霜摊手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芙蓉塘外有轻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