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鸣锣开市 ...
-
鸣沙山上除了节庆很少有这样的热闹。呼延澜一早得了信,便带着山中所有的族人簇拥在山门处,等待迎接鸣沙山历史中第一支茶队的到来。
自从那天起,她再也没见过慕容守,不过就算心中攒了多少阴霾,都在今早接到林汐的来信时一扫而光。那是她和鸣沙山盼了许多年的互市,更重要的是,这互市不是他们用出卖尊严换来的。
“麽妈,阿干要回来了。”人群中的小姑娘拉了拉母亲的袖口。
母亲不明所以,“谁是阿干?”
“就是教我煮茶的那个阿干。”她眨了眨眼,粲然笑道:“阿澜姐姐说他今天也会来,麽妈,人太多了,我看不到。”
“来,阿爸抱。”男人一把捞起女儿,扛在肩膀上。
绕过山弯,茶队出现在众人眼前。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康十一,跟在后面的是披着一身宝蓝色斗篷的林汐,小茗和土二几人坐在茶车上闲聊。
“啊!”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林汐,手向前指着说:“是阿干来了!”
呼延澜听见小姑娘的呼喊,走出人群往前一看,果然是茶队。人群中的北燕人纷纷踮起脚尖,只想看一眼茶队。
她对左右道:“拿酒来。”
话音一落,几个大汉依次端出酒坛,立在呼延澜身侧。
茶队停在山门口,林汐翻身下马,脱下斗篷交给小茗,露出身上的青色官服。呼延澜穿了件绣着繁复鹿纹的水蓝色长袍,盛装站在的人群前,让林汐觉得格外庄重。
林汐停步,行了个揖礼道:“秦州茶马使林汐,前来鸣沙山开办互市。”
“林大人。”呼延澜右手抵在胸口,压下眼中的水雾,欠身道:“谢谢。”她说不清这种情绪是兴奋还是辛酸,抑或是感动或欣慰。
“说好的,互市一开,我鸣山沙再不做马匪的行当。”呼延澜解下腰上那把代表部族军事指挥权的长月弯刀,双手奉予林汐。
“好,秦州府与鸣沙山,再不动干戈。”林汐接过她手中的弯刀,拔刀出鞘,一把扎在土地上,“立刀为誓!”
呼延澜唤人给自己和林汐斟酒,又唤人杀白马取血,兑入酒中。她举起酒碗道:“喝酒!”
两人对敬,干下碗中烈酒。
依循北燕的习俗,迎接贵客要饮下三满碗酒。北燕酒烈,林汐喝完第三碗仍旧云淡风轻,让呼延澜不禁惊叹,“看不出,好酒量。”
知道要有这么一出,来之前,林汐特意让小茗向坐忘医馆的嘿嘿要了碗解酒汤。他扣过碗,用手抹了抹嘴角的酒,笑道:“今日你我歃血为誓,共饮血盟,来日若有人违背誓约,天地不容。”
呼延澜虽然听不懂这四个字,也学着他重复道:“天地不容!”
在主帐旁的一片草地上,呼延澜圈了一块地用来开办互市。北燕虽然民风彪悍,对客人却一向热情尊敬。林汐依旧带着小茗住他的帐子,康十一和茶队的另外几人的住处也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鸣沙山人口不少,地界也不算小,卖茶不是轻松的事。每日忙完互市,呼延澜都会在主帐宴请林汐一行人。几日之后,茶卖得差不多了,茶队和鸣沙山也混得非常熟络。以至于茶队下山时,受到了鸣沙山百姓热烈的送别。
直到茶队消失在眼前,呼延澜问身边的人,“他们都下山了,你为什么不走?”
“城中互市没人看着不行。”林汐撸着袖子转身走向互市,对呼延澜道:“茶剩的不多了,我和康十一忙得过来。”
呼延澜几步跟上他,张了张口,把话咽了下去。她觉得林汐这几天有些怪异,却又不能证实自己的猜想。既然如此,不说也罢。如果林汐真不想让她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
林汐突然问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呼延澜愣了愣,道:“十七日。”
林汐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放空,继而一如往常地叫来康十一,摆出茶饼。
呼延澜在一旁帮手,见林汐有些咳嗽,道:“山上太冷了,今晚一起喝酒吧,暖暖身子。”
“不了,今天困得很,我回去就歇了,让康十一陪你喝吧。”
当夜林汐睡得很早,呼延澜也没有去找康十一喝酒。小茗不想在帐内吵林汐,坐在帐外看着头顶的一轮白月光。
康十一坐到他身边,喝了口酒说:“明日工部就要来人了,想来来年不会发洪汛了。”
“是啊。”小茗抱腿,向后缩了缩,“江大人最善做水利。”
“林大人是不是躲着他呢?宁愿在这山上冻着也不回去。”
小茗嘟囔道:“你猜什么。”
“我不猜。”康十一将酒壶递给小茗,“太冷了,喝一口吧。林大人风寒断断续续的一直不好,你别再着了凉。”
第二日睁眼,林汐眨了眨干涩的眼皮,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便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小茗端着水盆进帐,一看林汐还没起,觉得有些反常。林汐从不贪睡赖床,是随叫随起的。
小茗放下水盆,走过去瞧了瞧。人已经醒了,就是还躺在被子里发愣,脸色不太好看。
“不舒服就别去了。”
“咳咳……”林汐摇了摇头,撑着床坐起身,道:“天太冷,帮我多拿件衣服。”
今日的山风尤其冷,吹得林汐不禁发抖。
“小茗。”林汐包好一块茶饼,缓过一阵咳,道:“还有衣服么?”
小茗和康十一的斗篷都换到了林汐身上,把他包得像个粽子一样。小茗搓了搓手道:“没衣服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咳咳……最后几块了。”林汐抬眼看了看对面牵着马的北燕人,对小茗说:“去,把马牵过来。”
小茗牵来马。林汐正要转头去看马的品相,忽觉眼前一黑。
“康大哥!”小茗接住林汐,隔衣仍觉得烫人,惊慌失措地去叫康十一。
“林大人怎么了?”康十一手掌探上林汐的额头,又缩了回来,“怎么这么烫?快,回帐!”
林汐回过神,半睁开眼,“……不碍事。”
呼延澜一得了消息就匆匆叫来奥塔赤,给林汐灌了两碗雪菊。与上次不同,这次雪菊并未起效,奥塔赤使尽浑身解数,林汐仍旧没有退热,反而越来越昏沉。再这么烧下去人就要烧坏了,呼延澜当即决定,让康十一和小茗速速带林汐下山。秦州城有汉医,说不定能有些管用的办法。
当夜,两人带林汐赶回秦州城的林家院子。小茗将林汐放在床上盖了三层棉被,手一摸,还是热得烫人。
大夫……大夫……小茗猛然想起一墙之隔的坐忘医馆,对康十一急道:“康大哥,劳你去隔壁的医馆请大夫来!”
“林汐怎么了?”
康十一寻着声音找去,一个圆脸年轻人坐在轮椅上,从内屋冲了出来。不知为何,他一见这人就认定他是大夫。
不遑多想,康十一答道:“风寒高热,热得吓人,昏睡半日了,先生快去看看吧!”
那年轻人也惊了惊,唤嘿嘿道:“快取我的那套针来。”
林汐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池之中,神智在涣散和清醒间来来往往。耳畔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祁恒,祁恒……”
这个声音,好熟悉……难道是来自那个另一个世界的人。
“列缺,肺俞,风门,支正,合谷。”
嘿嘿遵循着年轻人的话语,依次将长短不同的针扎入林汐的穴位中。
一炷香后,嘿嘿取下林汐身上的银针,试了试他的体温道:“没效果,像炉子。”
年轻人皱了皱眉,道:“诊脉。”
嘿嘿摇头,“师父,我不会,不行。”
“闭上眼,细细诊,想想背过什么。”
嘿嘿的手指搭上林汐的手腕,片刻后喃喃道:“端直而长,如按琴弦,劲急如张……张……”背到此处突然想不起来了,一个张嘿嘿念了好几遍。
“中府,天府,侠白,尺泽,孔最,经渠,太渊。”见嘿嘿利落地扎完了肺经上的穴位,他呼了口气说:“列缺,放血。”
等到放完血,嘿嘿取下针一一收好,又诊了阵林汐的脉,已经实滑如循长竿。他对着轮椅上的年轻人笑了笑道:“师父!好了!”
年轻人点头,对康十一和小茗说:“没事了,让他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说完留下个药方,转头就走了。
小茗跟了出来,叫住他,“张太医。”
年轻人怔了怔,没有回头,只有嘿嘿一个劲儿冲他傻笑。
“气郁音茂,让他自己看开些。”那人轻轻叹息,留下一句话。
小茗站在原地出神许久,终于想起拔腿回到屋里时,身后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茗!”
他回头一看,果然是他。绛紫官服,上织小独科,江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