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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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交子初，街上处处五色琉璃，皆球纹戏凤百花，小窗间细垂小水晶帘，间流苏宝带，与街头所悬各色齐楚花儿灯一起，交映璀璨。
临街齐楚小阁内，红漆雕花桌上，摆设着民间节食所尚，一列乳糖圆子、豉汤、水晶脍、韭饼，及南北珍果，并皂儿糕、滴酥鲍螺、玉消膏、琥珀饧、蜜煎、十般糖之类吃食；又是一樽“蓝桥风月”酒，并两个錾花宫制金莲杯儿。
雕栏玉砌，有一个女子伏窗而看，她装束严整，头上珠翠琳琅，又应景插戴着雪柳、闹蛾，身披一件貂皮大氅，内衬着素花白绫袄儿，正是内家打扮。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男子，年约三十有余，容色清贵，正半侧着身子倚靠在雕栏之上，脸上笑意隐隐，一只手就斜搭在那女子肩头。
情景风流旖旎。那男子过了一响，才轻笑一声，“自来在宫内赏灯，早听得说清河张府最擅烟火，颇胜过宫内的。我选了这个酒肆，便正对他家门口。适才多少雅戏烟火，恰好映照着花边水际，如此才见妙处。”声音颇为厚重，说话之刻，微露贵气。
听得男子说话，那女子回过头来，但见肌肤莹白似玉，两腮虽然微有雀斑，却不掩国色；一双秀目水色眸光，神色宛然，又是唇儿微动，淡淡一笑，就露出两个梨窝来，容色逼人而来。男子见了，心内一动，搭在女子肩上的手不禁用力，就将她揽至怀内。他低下头，双唇凑近，却停在她脸侧上方，两人脸颊几乎相靠着，他打趣道：“你来我这八王府半个多月，今儿方是第一回笑。”
听了，女子即刻敛起笑意，眉峰微蹙，口内轻轻一叹，也并不接话，神色怅然若失般。八王爷赵琇双手环着她，两手就轻拍一下，门外即有小黄门应声而入，赵琇道：“取了我常用之笛过来。”小黄门应了一声，即刻出去。赵琇低头对着她道：“一向听得九弟赞你，说你吹得一手好笛，如此良辰美景，对月临风，替我吹上一曲，可好？”女子依旧神色平静，口中漠然道：“我自来不爱吹笛，却是误传了。”
赵琇听了，也不以为僭越，带着醉意，益发低声软语，“只说带了你出来，解解闷气。好容易开心点儿，又恼了。”又笑着摩挲着那女子的一双纤手，柔声低语：“我听得说你本名姓姚，可是不是？姚春纤，春纤，名儿虽好，却不像是个王府孺人的名儿。我们改个名儿可好？嗯，就叫心儿，姚心。”春纤漠然道：“我父母都不知道死在哪里去了，便是名字，也自然是奴才的名字。改与不改有何意思？”
赵琇听了，就以手掩了她唇，笑叱道：“好好儿过节，别死啊活啊的？还有，别再说自己是奴才。你而今，便是我们八王府的一位小小的孺人。”说到“小小”两个字，语气轻快，满含笑意。
窗外烟花哗然而亮，室内虽点着红烛，亦为之一衬。赵琇的面容在灯光下清澈无比，春纤望着，魂思早渡，昔年元宵佳节，那与自己抵额携手共看烟花的人，却并非身边此人，却并非身边此人。春纤一呆，不知如何泪水竟而流下来，微微濡湿了睫毛，忙掩饰着转过脸，低声道，“这都是虚的。”声音略带悲凉。
小黄门取了玉笛进来，赵琇示意放在桌上，就拉着春纤之手，走过桌边。灯光下，他隐约见她梨腮上一丝泪痕，也不点破，只是轻声吟哦：“灯已阑珊月色寒，舞儿往往夜深还。”却是白石所作之诗。春纤听得，心口一痛，亦低声应道：“只应不尽婆娑意，更向街心弄影看。”随即，她伏在赵琇怀内，一言不发。
凉风已起，月色千楼满。赵琇道：“待会儿我们赏一回月色去。听得说民间夜阑赏灯后，有好事者持小灯照路拾遗，谓之“扫街”，往往可以寻得遗钿堕珥。”说罢，又把玩着她耳间所戴的一只红玛瑙坠子，灯光下小小的红色玛瑙坠儿潋滟如血，在掌中就如一滴红泪般。
春纤不语，先是由着他玩那坠子，猛地里突然推开他手，就摸索着将那坠子取下，扭身走自窗前，往外一抛，口中道：“我且瞅着谁得了去，也是他大造化？”说完，竟回身而笑，容光绝丽，只是目光中含着泪意，朦胧中世界就如琉璃世界一般，惟觉于繁华旖旎之间，有凄楚不觉余缕，叫人心口一滞。
窗外，月光梅影中万籁沉寂，只听得北风飕飕之声，观灯人已散去。
残灯半灭，隔窗一看，月光梅影中万籁沉寂，只在窗子纸上横斜成影，柳逸裹着被子，一幅水红绫万福团字被，就听得屋子外北风飕飕之声不绝，外壁伺候的婆子们早已睡尽。那地上原搁着流金熏笼，炉火犹温；床侧新换了丫环，却是一个不熟识的，也不知睡实了不曾；自己就喁喁一声长叹。不想那丫环并未睡着，忙忙起身就问：“小侯爷可是要饮茶？”倒吓了柳逸一跳，心内一转，便知自己适才发火打了鸳鸯，那几个屋内常伺候的大丫头早已猜科，故此也不自己来服侍，只怕触霉头，倒使唤了这等从未在屋内伺候的人前来。他道：“自来习惯春纤、鸳鸯上宿，换了人，倒唬了我一跳。”又道：“那熏笼上一向温着茶，取来与我喝。”
那丫头赶紧披衣而起，窸窸窣窣地靸鞋下床，先下去向盆内洗了手，倒了一钟温水，取了大铜漱盂过来，柳逸就她手内饮了一口漱了牙。然后她才向茶格内取了一只小小的什锦紫砂小茶碗，先用温水涤过，向暖壶中倒了茶，递与柳逸。
两人相距甚近，柳逸侧眼打量过去，正是一个秀美丫头，容色虽然不算出众，却看起来颇为伶俐。他懒怠自己以手取之，道：“你喂我吃罢。”话说完，又道：“你身上这件水红袄儿只怕不热和，下次守夜，换件厚衣裳。”和颜悦色。
听了这话，锦绣脸上微微一怔，却原来，翠茹、桢绫两人耽虑鸳鸯，屋内又再无其他的大丫头，故此便安插锦绣值夜；她不曾近身服侍过人，又见先前鸳鸯之事，益发心慌，动作颇为生疏，停了一下，方才将茶碗递过他嘴边，又束手束脚，拘谨不已，那茶碗之缘，微靠柳逸之唇，她只怕不好饮用，又手腕送力，往唇上送去，而柳逸见她茶碗送在半路，也伸过头来饮茶，两下一错，就听得喀的一声，茶碗就磕在柳逸唇上，水亦洒了出来，淋漓了一被。她倒唬了一跳，手儿就握不稳茶碗，茶碗蹡踉一声就滚在被上，她急急伏身伸手去捞。
柳逸早已经瞅见茶碗滚落，亦伸手去接，两人手就撞在一起，锦绣心内一惊，倏忽将手收回，登时又惊觉自己身子竟与柳逸靠得颇近，忙挪身开来。就这么一霎，茶碗依旧落在地下。柳逸见了，微恼道：“嗐，好蠢奴才。”说完，自取了披着起夜的一件貂绒襟袄起来，那被褥已经为水濡湿了一大片。
不想这茶碗一落，就惊醒了外屋暖阁内的两个大丫头翠茹、桢绫，忙忙披了袄儿赶忙进来，见柳逸已经起身，立在地下，忙问：“可怎么了？”柳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道：“那被儿被水濡湿了，替我换一床罢。”他自来爱洁，故此不过小小一盅茶水倒在被上，亦要换过。说罢，他便转身到熏笼上靠着。翠茹就呼：“锦绣，你取了我床上被儿，先与玉郎挡寒。”
听得翠茹这般一叫，柳逸登时记起锦绣是谁来，又登时想起凝芙来，就问翠茹，“这丫头什么时候来我们屋里的？”翠茹与桢绫一壁在橱内翻检被子，一边答话，“不过也就前些日子进屋来的。”柳逸又问：“凝芙哪里去了，这次回来，如何没见她？你们便是安排人守夜，也须得挑个服侍过我的。”桢绫扭头笑道：“凝芙说是有喜欢的小子，听得说是什么姑表兄弟，两家里定了亲事下来，故此她娘年前来求了太太，太太就打发了出去，还说这是喜事，故此还替另给了十几两银子呢。”
锦绣进来，不曾听到这段，手内取了她们外间所用一方翠色被儿，快步走到熏笼前，就低声道：“小侯爷——”那手儿擎着被，欲盖而又不敢盖，怯生生地，那身姿纤细，倒如翠柳一般，腰肢不过一蒻。柳逸看了，便知她心内极是害怕，故此温声道：“你递与我罢。”
锦绣恰才倒茶，不想将茶打翻，心内忐忑不定，此刻握着被儿的手亦簌簌发抖，听了他话，便将被儿递过，柳逸顺手过来接住，不想恰好又触着她手，锦绣一察即刻回缩，脸上就晕红一片，羞怯不已。柳逸赶紧将被儿一拢，方才不至滑落，他但觉适才所碰的那一双纤手，冰凉透骨，又抬眼见她羞怯如此，那双颊都是通红，娇态可人，又登时想起春纤来，那一日她初进了府，也是这般，娇羞地望着自己，那时她身上所穿，恰是一件天青色的绢衣，正是柳色正好的时光，柳烟密织，如梦如幻，她的身影就漾过去、淡过去……只是而今，她……两者交织，心内便是不停地响着一个声音，自己身边原是无一个可信的，全无可信的，全无可托的……想了一回，低声道：“这间熏笼上大，你过来一起坐着罢。”神情怅然无比。
锦绣此刻但觉自己心跳如促，紧张不已，静静等着柳逸开口，偏偏他若神游太虚般，楞怔出神，自己站在一边，又是尴尬又是紧张，只听得自己心跳声不绝于缕，一颗心蹦的无比之快……瞥眼见翠茹、桢绫已取了一方金织鸳鸯被儿出来，正在床上铺设，忙过去帮忙。翠茹见她过来，道：“这新换的被儿凉，你取了汤婆子来。”又道：“顺手将银香球取了来，我们好熏被儿。”
锦绣答应一声，就要去。柳逸止道：“这会子灶上老妈子都睡去了，哪里还有热水？这屋内
原熏的暖热，无须用那东西。”桢绫听了，就知道他大抵心痛这新来丫头，又见他此刻火气已消了，和颜悦色的，就笑道：“阿弥陀佛，你若是时时这般体贴可好？可怜见的，鸳鸯此刻正不好呢。我们在外间守着；若不然，今夜上夜的，便是我们两个。”
待得诸事妥当，锦绣再度睡下时，已近交寅时，她自幼便有择席的毛病，此刻又过了困头，哪里睡得着，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那床上被褥皆是鸳鸯之物，并非自己惯用的，自己就腾出一只手来，在被儿上摩挲着，那被上缎料细腻柔滑，又颇有岁月，在掌心内细腻贴合着，柔腻无端，鼻间又隐隐闻得满屋子内是百合香萦萦的细甜，自己侧耳细听，室内除了柳逸平稳悠长的低低呼吸声，安静无比。
停了一响，她终究是不能入眠，只得仰面卧着，张着眼儿，望那帘帐，帐顶悬着一盏绿梅灯儿，正是那一日来时所作，灯内也并未点了蜡烛，就在一片昏暗的帘幕里，金色的丝络半明灭在暗绿色的细绸间，自己悠悠地一叹，转了过身，迷迷糊糊，也就捱至了第二日。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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