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初次见到佘惠敏（半月弯刀）这个名字，是在清韵。那时候，我已经在美国呆了许多年，思乡的情绪慢慢减轻，也不再通宵达旦趴在网络上搜寻中文书，但是，一看见徐无犯、子产、弘高、范宣子。。。这些熟悉的名字依旧感到亲切，一头扎进了《天之骄奴》这只历史悠久的大坑。

故事发生在春秋时代，一个破旧立新、百家争鸣的时代。故事的主人公斐豹，对自由更有着与常人不同一般的执着。弯刀，则用她惯有的诙谐和轻松讲述了这个“天之骄奴”的故事。

斐豹原本是郑国的富家子弟，春水游中出场时才十六岁，有着青春期少年特有的全部心性以及小儿式的无赖。他会因社祭节女孩子的目光（偷看好朋友公孙侨时附送）而得意，喜欢将含蓄的《关雎》改成通俗的俚曲高声欢唱，会因为好奇去看美女、闹洞房，也会脑袋短路被一个小狐狸一样的女孩徐无忧骗去终身的承诺。但是他更有赤子般的纯朴，心思单纯，认死理，相信誓言。为了保护无忧，他意外地范宣子抓去，在晋国当了六年的奴隶。这段日子里，他由老子的道德经领悟到了高深的武学道理，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晋国第一勇士（大巧若拙，很有点郭靖、石破天的味道）。期间范家的孙女和晋公主都对这个晋国第二美男子发生了兴趣，但是斐豹却不敢稍加辞色，因为他被徐无忧逼着发了誓，非她不娶，否则终身为奴（心思单纯，认死理，守诺，天之骄奴可以暂时改名为誓言的故事）。后来，斐豹为范家和晋国立了大功，受到青睐，但是当范宣子要提拔他当家将时，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认为那不过是将自己连同子孙后代的终身永远卖给范家，和当奴隶没有什么两样。有始至终，斐豹的理想都是回郑国当一个商人，一个自由的商人。

女主角徐无忧则是个妙人。她出场不多，却先声夺人，轻而易举地攫取了读者全部的注意力。溱水河边对歌，一句“你要没良心忘了我，我也有预备役的加强排”（子不我思，岂无他人），抢尽斐豹的风采，也将小女孩的俏皮、灵敏、伶俐，表现得淋漓尽致。第二章洞房盗，又给斐豹下了一个绊子，连“威逼”带“利诱”，轻易地骗取了一个只有单方约束力的誓约。而她不喜欢公孙侨，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国名臣子产的原因，只是她不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到最后，郑国内乱，斐豹和子产担心被无忧被公孙黑惦记着，连夜赶去，她却在酣然高卧。寥寥几笔，一个聪明灵秀、粲然可爱的少女跃然纸上。在她的灿烂下，范约小姐和晋公主都有点萤火虫与日月不能争辉的暗淡。

《骄奴》以前，我曾经在网上看过另一篇同样以三家分晋为题材、风格也有些类似的《三晋春秋》。但是，论人物刻画，论场景描写，《骄奴》都明显胜出一筹。斐豹不知不觉成为武林高手、还能利用道德经克敌制胜，这种构思也并不少见，许多武侠小说写得更加离奇。但是如何灵活地将之展现出来，以及如何将武打场景和文章内容融为一体，却要看作者的叙述能力以及布局能力。弯刀是一个好手，文中有两处恶斗：一处是以水为师，用御者鞭法胜州绰，一处是晋宫战督戎。州绰一战，斐豹用巧，先顺水推舟地迫州绰换下趁手的武器，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再示人以弱，以言辞惑人耳目，将御者鞭法的要诀公诸于众，攻其不备。一段“阳谋”，与道德经附节合拍，丝丝入扣，写来行云流水般流畅，决非空洞地一句“他胜了，仁者无敌”。然而真正的阴谋却是范宣子借机打击栾氏的势力，发动变乱将栾氏驱逐出晋国。督戎一战更惊心动魄。栾氏与齐国合谋，乘送公主陪嫁的机会潜回晋国攻打王宫，斐豹明知难敌督戎，为了自由却不得不战。先用计激督戎下楼单打独斗，让晋侯脱离险境，免为人质；而后发现督戎已经参破了他的武功精髓，不得不行险，以命博命；而刚刚被他救下的晋侯却自私地想让他和督戎同归于尽。两场战斗，州绰和都戎的英雄气慨，斐豹的单纯，以及政治人物的险诈，表现得清清楚楚，布局无懈可击。

但是故事并不沉重，弯刀有一支妙笔，她笔下的斐豹，快乐而随意，从来不为阴谋所困。被迫当奴隶不能斩断他对自由的执着，生死交关的时刻也不影响他编织桃花簪的心情，为小女孩骗去一句承诺他就坚守至今。这个故事，落在金庸笔下，斐豹大概会成为郭靖、石破天或者袁承志，有点运气，有点倔强，徐无忧当然要从郑国跑来帮他，范约、晋公主两位华筝也一定会央着范鞅、晋侯封斐豹做金刀驸马，当然，这个驸马做不长，范氏肯定要攻打郑国，斐豹就跑到新郑一守多年，最后和徐无忧回郑国的桃花岛隐居。在梁羽生笔下，斐豹会在擂台上，一边思念新郑城中的无忧，一边白衣如雪地舞剑，曼声长吟：“白露苍苍，蒹葭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范家小姐和晋国公主会在一边弹琴伴奏，而无忧则可能就在擂台下坐着，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古龙笔下，他是小鱼儿，她是苏樱，那里会有范家什么事？黄易我就不考虑了，因为无忧绝不可能变成秦梦瑶。

当然，还有那些俏皮话翻译过来的诗经。我一向不赞成现代人用黄土地信天游或者青海花儿的调子来还原诗经。虽然十三国风原本就是民间小调，但是经过两千年的沉淀，也已经凝重、如矿出金，如铅出银。更何况，很多作者的俏皮不过是为搞笑而搞笑，为离经背道而背道离经，有些做作，更有些轻佻。不过，斐豹的俏皮和俚俗都有根基。淮上桑间，本来就是靡靡之音的发源地，郑国的俚曲不俏皮到有些奇怪了。

《骄奴》过后，又见《狐恋》。依旧是轻松诙谐，手足情深的狐仙姐弟，豁达随和的可爱书生。虽然，安史之乱还是打扰了书生修道的心，但世人的生死在狐狸的眼里，本也无关紧要。

再来是《朱铃》，又是一个可爱的狐狸，不，这回是猪。亲切而不敢轻易冒犯的仙女，和吐习惯了之后，可以有说有笑的猪，涣之会喜欢谁？当然，书圣也逃不出弯刀的调侃。

然后是《扬州鬼》，弯刀用她的一只笔，用淡淡的诙谐来描写历史陈迹中一丝尚未成灰的余烬。道貌昂然的理学大儒、侠骨铮铮的风尘女子，已经是一个颠覆的组合，更何况，还多了一只离魂野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两千年过去，国人的心态从来没有离开原地，最多螺旋式上升。

弯刀总喜欢在历史的缝隙中寻找一些不为人注意的人物，然后开涮。喜欢轻松的便看看她的调侃，当作繁忙生活中的一个调剂。喜欢思考的不妨在笑过之后，再惆怅一下轻松之外的东西。

其实，弯刀的短篇故事也很有趣，推荐去读一读《压寨夫人》，结局的出人意表一定不让读者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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