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春夏秋冬》今日不上朝

10、十二年

　　班主任叫朱玲，才刚带完一届学生，陶白他们是她带的第二届。
　　她很年轻，性格温和，思想也很新潮，与学校里很多思想守旧的老师不同，她与班上的学生私下相处的不错，她给自己的定位是亦师亦友。
　　和只关心学生成绩的老师不同，她非常看中每个学生的性格问题。
　　朱老师看着面前这个在班上毫不起眼的女孩儿，眉心却不由蹙了起来。
　　但并非针对陶白。

　　“陶白，你父母的手机号码现在还在用吗？”这件事，她其实上次已经找过陶白。
　　陶白点头。

　　朱老师坐姿放松，双手交叉垂放在桌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老师给你的父母打过几次电话，可没有一次能打通，不是关机，就是拒听。”
　　陶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齐素和陶武的电话，她也经常打不通。
　　她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儿，还未完全发育的身体好似压着一块巨石，在阻挡她成长。

　　朱老师等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茶水，停了片刻，缓声道：“陶白，我想我需要跟你的父母沟通一下。”
　　陶白终于开口，却是道：“他们没有时间。”
　　朱老师笑着放下茶杯。她对陶白并没有意见，她甚至非常喜欢这个除了性格孤僻了些，但对任何事都非常认真刻苦的孩子。
　　她起初只是以为陶白是性格文静不爱说话，可开学家长会家长的缺席，加上两次月考后陶白父母的反应，她才意识到陶白孤僻的性子可能并非天生，或许是后天影响造成。
　　后天造成的孤僻性格，原因多半是成长环境的影响，或父亲，或母亲。

　　“老师周末有空，你回去问问你的父母这周有没有时间，老师想去你家家访。”
　　陶白吃惊地抬起头。
　　朱老师笑得很温柔：“陶白，你的成绩很好，老师很喜欢你，所以如果有什么是老师能够帮助你的，你一定要开口。”
　　陶白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颤。
　　朱老师一直看着她，很久很久，久到上课铃声响，陶白才摇头，声音发哑道：“谢谢老师，我……没有需要帮助的。”

　　朱老师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知道她没有那么容易对她敞开心扉，这样的孩子心事一般都藏得紧。虽然失望，她还是笑道：“家访这事老师下定决心了，你回家问问他们周末有没有时间，可以吗？”
　　她还是想去见见陶白的父母，希望跟他们沟通一下。
　　陶白沉默着点点头。

　　秋生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过去挽住她的手。
　　凑近看陶白的脸，不像被老师骂了的样子，她才放下心来。但还是问道：“淘淘，老师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骂你？”
　　陶白对她没有隐瞒：“老师要去我家家访，没有骂我。”
　　“哈？家访？”秋生瞪大眼，家访这种事儿在她看来就是在学校里犯了大错，老师才会想要去家访，“不是吧，小朱她这么狠？我都说了是我抢的你作业，关你什么事儿啊还要去你家家访，要家访也是去我家家访啊！”秋生松开陶白就想去找班主任理论。
　　陶白连忙拉住她，摇头：“不是因为这件事，你别去。”
　　“那她吃饱了啊！没事儿家什么访！”
　　陶白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家里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无法开口。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无法圆满，会有缺憾。
　　对十六岁的陶白而言，她的家庭就是她无法言说的缺口。
　　这个缺口有菱角，提起就戳得她生疼。

　　“秋生，我想吃冰淇淋，我请你吃冰淇淋吧。”沉默了很久，陶白回头看着秋生，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漂亮的眼睛被遮挡在厚重的镜框下，秋生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只看到她嘴角的笑。
　　这个年纪的秋生有些缺心眼，她觉得淘淘在笑，那就是开心的。
　　于是她也笑，勾住陶白的手腕就往小卖铺跑，笑声如铃，清脆悦耳：“要你请什么呀，你那点零花钱就留着自己买糖吃吧，姐姐请你，秋生是大款，有钱！”
　　陶白垂下眼，轻声笑。

　　课间时间，小卖铺热闹非凡。
　　林嘉木和几个男生蹲在遮阳伞下说话，有几个不良少年在不远处吞云吐雾。
　　秋生悄悄骂了声“真倒霉”，拽着陶白就准备绕过他们。
　　林嘉木吹了声口哨，双手撑着膝盖起身，伸手去拽陶白的头发，语气吊儿郎当：“难得啊，居然在小卖铺看见小乌龟。”
　　秋生拍开他的手：“骂谁小乌龟呢？走开，一身烟味。”
　　陶白躲了一下没躲开，林嘉木拽住她的发尾晃了晃：“说我手上这只不爱说话就爱钻壳里藏着的小乌龟啊。陶小龟龟，想吃什么，我请你啊。”

　　陶白拽了两下头发，林嘉木就跟逗她似的，怎么也不松手，还往她脖子上绕了一圈。
　　陶白的头发很长，被她编成了麻花辫，正巧方便了林嘉木手贱。
　　“小土龟，你这发型都过时几百年了。”林嘉木指尖蕴绕着一股烟味，捏着发梢逗弄陶白，“喂，你说话啊。”
　　陶白使劲儿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出来，动作间扯到头皮，发梢刺痛她却面不改色：“不想和你说话。”
　　林嘉木“咦”了声，他弯腰，凑近陶白，“声音挺好听的嘛，你再说两句。”
　　陶白不想再理他，错过他，朝秋生走去。

　　她不理林嘉木，但林嘉木理她啊。
　　林嘉木双手插兜，把旁边挡路的兄弟踢开，跟在她身后：“你俩想吃什么随便拿，今天哥请客。”
　　“我哥叫夏生，不叫林嘉木。”秋生从冰柜里扒拉出两个香草冰淇淋，递一个给陶白，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板，“要认妹妹找别人去。”
　　林嘉木手贱兮兮又想去扯陶白的头发：“谁稀罕认你。小乌龟，你叫我声哥，以后我罩着你，保证林娇娇那个大傻逼不敢再找你麻烦。”
　　陶白躲开他的手，低垂着脑袋，撕开冰淇淋包装，咬了一口。

　　“林嘉木你这是干嘛，哪有缠着别人叫哥的，这可不像你。”苟旭一行人走了过来。
　　林嘉木眯眼，视线落在走在最后的许斐身上。
　　许斐直径从他身边走过，拉开冰柜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

　　秋生和陶白就站在冰柜旁边。
　　周围人多，秋生往旁边挪了挪，陶白跟着挪，离他远了点，低着头小口小口啃冰淇淋。
　　许斐拧开水盖，余光在旁边小矮子脑袋上的发旋停了两秒。

　　“斐哥，给我拿一瓶。”苟旭和夏生站在遮阳伞下，苟旭朝许斐招了招手。
　　许斐顺手从没关的冰柜里拿了两瓶水朝他们俩扔过去。
　　他摸出一百块钱递给老板，偏头看向秋生：“付了吗？”
　　秋生扭头就把自己手上的零钱递给老板：“叔叔，请客的来了，能把我的钱还给我吗？”
　　老板跟他们熟，这当然必须可以。他乐呵呵地把秋生的一百钱还给她，接过许斐的。
　　“谢谢斐哥！”秋生笑嘻嘻地拉过一旁的陶白，装模作样朝他鞠躬，“来，咱们谢谢老板请客。”

　　陶白顿时感觉手上的冰淇淋有些烫手，她下意识换了只手，声音小小地说了声“谢谢”。
　　许斐就站在她们身边，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小卖铺人声鼎沸，若非许斐耳力过人，这声低软的道谢就错过了。
　　他“嗯”了声。

　　林嘉木从旁边挤了进来，站在许斐面前，两个帅气挺拔的少年淡淡地对视两秒，随后齐齐移开目光。
　　互相看不顺眼。

　　许斐接过老板递来的零钱，转身就走。

　　陶白松了口气，攥紧手中的冰淇淋。

　　“小乌龟，香草味儿的冰淇淋有什么好吃的？叫声哥哥，我给你买草莓味的。”林嘉木站在陶白身边，食指戳她小脑门儿。
　　陶白躲开他的手，绕到秋生的另一边。
　　“林嘉木你烦不烦啊，不要老缠着淘淘，淘淘才不会叫你哥。”秋生自认跟她斐哥是一伙儿的，于是非常看不惯林嘉木，而且林嘉木这厮也忒讨厌了，老喜欢缠着陶陶，还喜欢揪她的小辫子。

　　苟旭和夏生蹲在小卖部遮阳伞下喝水，蹲在另一边的是林嘉木的兄弟，中间隔了两三米的距离，两伙人泾渭分明。
　　苟旭把喝剩的矿泉水兜头往下倒，洗了个冰水脸，朝秋生和陶白招手：“你俩过来。”
　　陶白跟着秋水准备过去，却被林嘉木揪着衣摆给扯回来：“去哪啊？你哥在这儿呢，你想去哪？”
　　他眯着眼看着苟旭，弯下腰凑到陶白耳边说：“小乌龟不要过去，小心被对面的老狗咬尾巴，会疼哦。”

　　陶白扯了扯被他拽着的衣服，林嘉木拽得死紧，咧嘴朝她笑。
　　“你放开。”陶白咬唇，声音低闷。
　　“我、不、放。”林嘉木单手拉开冰柜，眼眸低垂，扫了一眼货物琳琅的冰柜，伸手在里面哗啦啦翻动，半响后拿出一个盒装的草莓味冰淇淋塞到她手中，“乖，听话，吃这个。”
　　他说话间，趁陶白不注意，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冰淇淋，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投掷过去。
　　浅色包装的冰淇淋在半空拉出一道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到垃圾桶里。
　　形状姣好的冰淇淋被砸成一坨，蛋筒破碎，陶白口腔尚且残留着那股甜味，而给予她甜蜜的东西却在她眼前被别人无情摧毁。
　　陶白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我之珍宝，你之砒霜。

　　十五岁这一年，陶白被人毁了最珍贵的东西。
　　这或许是她和那个男生唯一产生交集的东西。
　　一个香草味儿的冰淇淋。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