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旅人》柒九六十三

7、途径的旅人啊

　　孟千河鬼使神差的摸出Robin的日记，那粘连的几页纸奇迹般地恢复原状。
　　Robin在最后一篇日记里写下她的计划：既然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那么她和恋人只好选择私奔了，她的三个友人也知道这个计划并会协助他们私奔。毕竟……
　　此处她顿了顿，没有再写下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根绳索，应该跟Robin的死因有关。Robin的私奔很大概率失败了。
　　“老师，我们去墓地看看吧。”
　　老师看看她：“你不害怕？”
　　她摇摇头：“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梦境快要结束了。”
　　既然连小姑娘都不害怕，老师自然也没有抗拒的意思，早一点回去也是他的意愿。
　　二人前往墓地，步伐坚定而略显沉重。

　　枯木旁边的那具墓碑上刻着Robin。
　　果不其然。孟千河心道。
　　她看了看陪伴自己良久的小铲子，狠狠心铲进土里，打算挖开Robin的墓。
　　将棺材上方的一层薄土挖开，老师碰碰孟千河的肩，示意她朝背后看去。
　　她回头，被吓了一跳。
　　被她砍去头颅的钟表店店主正站在她背后，他的脖子上有一处断痕，就算勉强拿钢丝将头接起来，裂缝的痕迹也尤为明显。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一直盯着土被挖开的地方。
　　孟千河僵着脖子回头，她一下又一下，重复这挖土，身躯僵硬不已。
　　等到Robin棺材上的薄土终被挖去，钟表店店主轻微晃动一下，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正面朝棺材的位置，捡起自己掉落在地的头颅抱在怀里，再也没有动作。
　　Robin的棺材被缓缓打开。
　　Robin也是粗制滥造的人偶，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她的小腹微微隆起，似是为了掩盖这份隆起，她的双手捧着一个人类的头骨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可这依旧没有起到多少遮挡的作用。
　　店主抱在怀里的头张开嘴，唱了一首童谣。
　　钟表店店主的女儿Robin是个好姑娘，
　　她在春天坠入了爱河。
　　恋人与Robin的恋情遭到了父亲的反对，
　　Robin与爱人决定私奔。
　　恋人失约了，
　　Robin失踪了。
　　Robin的友人A被发现死在钢琴房里，
　　Robin的友人B被发现死在广场的雕塑下，
　　Robin的友人C被发现死在墓地里。
　　Robin的遗体找到了，
　　和她上吊的白绫一起。
　　Robin的墓里，
　　Robin双手捧着恋人的头颅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路过的旅人发现了，
　　杀死恋人的刀
　　与友人A的耳坠，
　　友人B的领带，
　　友人C的胸针，
　　在钟表店一个落了灰的钟内。

　　店长唱完向后一倒，化为齑粉，被风一吹就散了。
　　故事的走向很明晰了。
　　Robin紧闭的嘴张开，她口里含着一把与其他钥匙都不同的长柄钥匙，那钥匙精美绝伦，像是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的。
　　老师俯身捡起它，在Robin的墓前沉默良久。
　　孟千河艰难地开口：“老师，我们该走了。”
　　老师点点头，神情颇为凝重。
　　行至钟楼，却没有出现门。
　　孟千河惊讶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出现门？”
　　老师思忖片刻：“还少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杀死恋人的刀。”

　　二人又走回钟表店。
　　一路上满目皆是瘫倒在地仿佛失去生命的人偶。
　　孟千河有些恍惚，就这么结束了，就将这么结束了。
　　那些威胁他们生命的人偶像灵魂被抽走，电池断了电一样横七竖八的倒在路面，裂痕在他们身上扩大，一丝一丝，一寸一寸，从四肢遍布全身，再被缓缓吸到天空。
　　钟表店内，被孟千河碰倒摔在地上粉碎的钟恢复了原状。
　　她把它抱起来再次摔破，满地乱滚的零件里露出一把刀、一对耳坠、一条领带和一个胸针。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开裂加速。
　　老师牵起孟千河往外跑。
　　地面的开裂极其快速，裂痕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二人背后紧追不舍。
　　踏上钟楼外侧的阶梯，裂痕才无法伤害到他们半分。
　　师徒二人坐在台阶上等已初现雏形的门具现化，看着世界在眼前碎裂成片。
　　赤红的天空一步步吞噬蓝天，只余下钟楼尖顶上那一圈蓝色，碎裂的建筑随着土地被缓缓吸上天空，一片又一片，像是拼图似的被无形的人取走，上浮着的同时被怪力挤碎。
　　老师双手合十，缓缓道：“这个故事有两种可能。”
　　孟千河看过来。
　　老师道：“第一种可能，Robin的父亲是个疯子，他对Robin的三个朋友帮助他们私奔感到愤怒，于是先杀了恋人再一个个杀了友人。Robin承受不住恋人失约，于是上吊。痛失爱女的店主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将恋人的头骨和Robin一起下葬。”
　　“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是，Robin当时还没有自杀，因为未婚先孕被父亲带回去藏起来了，父亲在雕塑下的地下室囚禁了恋人被友人发觉，于是他将友人们一个个杀掉灭口，Robin受不了了，趁父亲外出时逃跑，最后自杀了。Robin的父亲他本来是想保护Robin，没想到却成了压死了Robin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围的大地已经被全部粉碎，余下钟楼像个孤岛一样漂浮着。
　　蓝天只余下一点，马上就要被血色黄昏吞并。
　　登出的门已经显现。
　　老师起身拍拍裤子，率先朝门走去，用钥匙打开门锁：“走吧，该回家了。”
　　孟千河跟着他走，脑子里却骤然的冒出一个声音。
　　还有第三种可能。
　　Robin是自杀没错，恋人是他杀，死因是失约。三个友人或许隐瞒了什么，那三张“对不起Robin”没有明确断句，可以意指三个友人没有帮助Robin成功私奔的歉意，也可指三人各自心怀鬼胎。Robin日记里，那个“毕竟”意味深长不乏有未婚先孕之外的其他意思。
　　Robin怀孕了，私奔又被放了鸽子，店主决定为女儿复仇，谎称Robin失踪的日子里他带着Robin杀了失约的恋人，又一个个杀了友人，但是Robin最后还是选择了自我了结。
　　孟千河没有告诉老师，那张合照对着光会显现出四组数字。
　　合照恋人背后位置标了一个0102，A背后是0213，B是0306，C则是0522。
　　这与她当初数的每个人的名字出现次数相同，能与这些数字相联系的她只能想到日期。
　　或许这就是这四个人的死亡日期。
　　她本来是想告诉老师的，但是没来得及，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门已经打开，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个诡谲的世界不过是关于Robin之死的一个复盘。从中诸多人偶所代表的也不过是一个荒诞而苛刻的世界的条条框框罢了。
　　这个故事有借谁杀死了知更鸟的意思，但却和谁杀死了知更鸟全然不同，它恶趣味得多，也毫无意义得多，荒诞而无厘头，谁人的爱憎都来得那般莫名其妙而意义不明，引人诸多猜想却偏偏不给予真相。
　　不过再怎么谈论一切都已成定局。
　　无需多言。

　　她有些疲惫的睁开眼，小破风扇仍在吱呀吱呀地吹。
　　母亲正在做早饭，她高声喊着让孟千河起床。
　　“起床了，你不是说今天要去买猫的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她挣扎着起床，身上一丝丝的疼痛牵扯着她的神经。
　　孟千河照照镜子，发现自己脸上有三道划痕，身上多处都有伤痕。
　　这一切都昭示着，那不单单是一场梦。
　　她或许该按照老师告诉她那样去市政做个登记，只为梦中一场奇遇里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换了一件宽松的中袖T恤盖住大部分伤痕，去洗漱时母亲瞄见她脸上的伤痕，奇怪道：“脸上怎么回事？哪划的？”
　　她含糊应付：“可能不小心蹭到哪里了吧。”
　　母亲转身去端碗，嘴里嘟囔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孟千河却没有那个心力像往常一样和母亲拌嘴。
　　她现在担心下一次的旅途会什么时候到来，难度会是什么样，若是次次都和这次一样，她的小命难免不保。

　　简单收拾后出了门，她并没去宠物店，搭车去了市政，照老师说的那样，市政大楼四层左拐最里面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比普通的办公室稍小，不起眼的角落挂着“司梦局”的牌子。
　　正在办公的戴眼镜的小姑娘看她一眼，扫见她脸上的伤口和犹豫的神情，顿时明了：“新人是吧，过来登记。”
　　她递了张表格，上面无非是些姓名性别家庭住址联系电话之类的信息。还当场帮孟千河照了张证件照贴表格上。
　　等孟千河填完，她示意孟千河戴上一个头戴式的机器：“这是测试你上次梦境的波长的。”
　　孟千河抿抿嘴，问道：“我能问问是什么原理吗？”
　　“可以啊。”工作人员答应得相当干脆，“我们虽然叫它梦境，实际上它却是一种思维投影。”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通过达成了什么样的要求导致你们这类受害者的思维被投影到其他的世界和空间，显现，还能将伤害同步，但是每一次梦境完成后一定时间内，你们的身上还会有残存的波长。这些仪器就是通过采集残存的波长与你的思维同步，下次再入梦就能实时监控了。如果你们有什么意外需要援助，会反应到思维波长上被我们捕捉，我们会从外界采取措施进行救援。”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工作人员问。
　　孟千河想了想，道：“我能问问怎么评级吗？”
　　“这个啊，是看危险度和解密参与度完成度的。”她道，“比如说你上次的世界评级是B级，因为你虽然提早通关了，但是通关途径中没遭到太多危险，且并没有打出真结局，所以从A级降级到了B级。”
　　还会降级这件事是她没想到的。
　　至于真结局……难道是她推测的那样么？
　　该办的手续都办完了，正当她打算离开时，工作人员叫住了她，孟千河回头。
　　工作人员说：“司梦局对大众而已是秘密的存在，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能自己有门路找过来的人。上次入梦是有人帮你对吧？有个人比你早来一点，你们的波长极为相近，很可能在上次的梦境里你们是队友，”她找找抽屉，翻出一张名片，“或许你可以找他聊聊。他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有经验，你多打听打听。”
　　孟千河接过名片。
　　是家咖啡馆的名片，店主叫仇亦甫。地址在城东，离这里有十二站的距离。
　　她谢过工作人员，查清公交车路线，打算去一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老师。
　　站在咖啡馆门前时她从未有这般激动和忐忑，得为老师的照顾好好道谢。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在柜台后忙碌的女人，她迟疑着上前两步，在女人的微笑中试探着问：“老师？”
　　女人一愣，转头朝里间喊：“老公，有人找。”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出来，手臂上还有着一道伤疤，这道伤疤孟千河熟悉无比，于是她朝男人道：“老师！”
　　男人只愣了片刻，笑道：“是你啊，小学徒。”
　　正打算看看对方会有什么表现，不料孟千河无比机灵的冲女人喊了一声“师娘”，把女人逗得喜笑颜开。
　　老师哭笑不得，只得扬扬下巴：“进来坐吧，小学徒。”
　　孟千河反手轻轻关上门，走进了店里。
　　她期待着从老师那里听见更多关于梦境旅人消息，为下次旅行做准备。
　　这场不普通且不知终点的旅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