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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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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Your Chance酒吧正值气氛高潮,有人热舞,有人接吻。
吧台后,赵一程对着手机狂吼——
“秦与你他妈有病吧!!”
……
五二零秦与醉酒事件,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淡忘,反而叫人铭记在心,以秦晓飞为最。
因为他哥第二天就把他暴揍一顿,一边揍一边问:“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吗?!”
秦晓飞:“错了错了,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让蔺律师和你同屏出现了!”
“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他把榛子领回来的份上,我昨天根本都不会留下和他一起吃晚饭!”
“知道了呜呜呜!我以后吃饭都不叫他了!”
“不止是吃饭!!”
“知道了!!救命啊——”
……
而蔺律师本人当然不在意,反正讨厌他的人一向很多。要是说因为被讨厌而沾沾自喜那确实有点贱,他当然也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一想到法庭上那个板着脸的秦与也气成那样,他就特别高兴。
人啊,就是要学会给自己找乐子。
他舒爽地叹一口气,喝一口热水,抬眼欣赏一番杨童辛勤的背影,低头把面前的卷宗又翻过去一页。
手机响了。
蔺长同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意,接起电话,笑容消失。
“儿子啊,妈给你约好了,明天去相个亲呗。”
蔺长同:“妈我才三十一,有三十三的都不着急。”
蔺薇:“你要是不着急,过两年你也成那个三十三的了。学点好。”
蔺长同:“……”
他叹了口气:“这次是那位……林副总他外甥的高中同学的表姐?”
蔺薇:“的闺蜜。”
蔺长同:“行吧,知道了。明天您等我坏消息。”
他妈把电话挂了。
蔺长同撇撇嘴,继续工作。
市南分局刑侦支队。
秦与在一位干练犀利的短发女生带领下走向茶水间,她是这里的刑警。
女警说:“那天之后海里的精神受了很大打击,而且她事实上还没有成年。局里同意我把她带在身边,她现在就在里面休息,您凑合在这里问吧?”
“好的,有劳潮警官。”
“嗯,她可能话有些少,有什么话您也可以跟我说。你们慢慢聊。”
茶水间很小,女孩缩在最角落的椅子上,举着一本书。封皮的边角有些卷,亮面上印着“语文”。秦与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弯下腰,和女孩平视:“是海里小朋友吗?”
书挡住了海里的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眨着大眼睛,正在思考,似乎有点头的趋势。
但没点。
她很倔强地开口:“不是小朋友。”
“好的,海女士。”秦与好脾气地改了称呼,又问:“请问我可以坐下吗?”
这次海里点了点头。
秦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形的薄荷糖:“吃吗?”
海里摇头。
秦与笑笑,把糖剥开放进嘴里自己吃了起来,一边把糖纸展平、叠好、放回口袋,一边含着糖问:“喜欢潮警官吗?”
海里点头。
“潮警官平时都怎么对你?”
“潮警官……潮警官对我很好。潮警官很好,教我语文,给我讲保尔柯察金的故事,还有警队里的事。”
女孩声音很稚嫩也很冷,说话不快也没有表情,但并不是愚钝,只是有些生人勿近。
秦与点点头,在心里给海里的“表达能力”一项划了勾,又说:“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秦律师。”
“那,你可以对我详细描述一下5月1日发生了什么吗?”
海里呆望着虚空一点,思考了一会儿,眼神开始涣散。
于是秦与又拿出一块薄荷糖,“吃糖吗?”
女孩眨眨眼,视线聚焦在糖上,又移向秦律师,空气中有甜甜的橘子味。她接过糖攥在手心,开始回忆:“那天,海大梁说我成年了,要我喝酒。我不喝,不说话,他就打骂我。”
“为什么不说话?”
“脏。”海里说,“他总是打我,摸我。”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打你?”
“不记得。他一直打我。”
秦与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但是那天,他扒掉我的衣服,用皮带抽完我之后。之后,之后……”
海里在措辞,但她在长久的思考里再度走神。
于是秦与咬碎了橘子味的薄荷糖,两人在轻轻的喀吱声里对视。
海里说:“之后他强·奸了我。”
“他违法了。”秦与说。
秦与指了指女孩不知不觉放到腿上的课本,“这是你自己的吗?”
“不是,是潮警官给的。我没有读高中。”
“看到哪儿了?”
“归去来兮辞。”
“你觉得,陶渊明写下这篇辞的时候,心态怎么样?”
海里眨眨眼:“很好。”
“不觉得消极?”
“不。他很自由,很高傲。很好。”
秦与笑笑,问:“那你呢?”
海里没说话,但也没走神,似乎在畅想。
于是秦与任她想了一会儿,悄悄给潮警官发了条消息,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海大梁那天对你做的事情,你可以详细和我说说吗。情节恶劣,法律会克扣他的自由,而你,可以一直高傲地活着。”
“他,”海里顿了顿,“他先掰开我的嘴,要我叫。我不出声,他就把,把,把……”
秦与意会了一下,问:“插·进去?”
“嗯。”
“那他很混账。后来他想做的事成功了吗?”
“嗯。”
“下面也?”
“嗯。”
“好。抱歉。”秦与说,“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此前他殴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报警?”
“因为不知道他会进去多久。他出来还会打我,可能还会打死我。”
秦与点点头,又问:“但我并不可以理解为,你有,为了使他判刑,而纵容他实施犯罪的可能,对吗?”
“对。”
“好的。抱歉这样问你,因为开庭可能会有混账问得更难听。”
“嗯。”
女孩冲他点头,攥紧手心汗湿的糖。
秦与看着她,发现她虽然抿着唇不说话,但胸腔起伏更快,拇指在微微颤抖。她在委屈,和生气。
“海女士,”秦与说,“可以给我讲讲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吗?我只看到‘他在池塘钓鱼’那里。”
海里:“……你说话不用这么讲究技巧,我知道你肯定都看过。”
虽然她嘴上这么奚落着,但被人照顾的感觉总是好的,而海里这样的孩子一定心怀感激。
所以秦与只是温柔地笑,改口说:“好吧。那你从钓鱼开始讲,让我听听讲得对不对,顺便陪你恢复情绪。”
海里抿着嘴:“虽然我不是很想讲给你听……好吧。他在池塘钓鱼,本来都快钓到了,冬妮娅突然出声扰乱了他的节奏。”
……
潮声是个很守时的人。
距离收到秦律师的消息整十五分钟的时候,她一秒不差地推开了茶水间的门。海里正在面无表情地给秦律师讲故事:
“后来,冬妮娅在湖边看书,那本书是维克托借给她的。结果她一抬头,不小心偷看到了湖里游泳的保尔。”
秦与站起身:“潮警官。”
“嗯。您问完了?”潮声说。
“问完了,正在听海里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听见了,真意外。”潮声感叹。“今天麻烦您了,我送您?”
“不用,你再陪陪她。我自己出去就好。”
秦与朝海里摆摆手:“我走了,海女士,下次再听你讲保尔和冬妮娅。潮警官有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除了是你的律师,也是你身边可以给予你帮助的成年人之一。”
可能是讲故事讲累了,海里连“嗯”都没有,只冲他点了点头。
秦与离开了。
潮声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给海里:“渴不渴?”
海里没什么表情地喝了一口,放下纸杯,轻轻抱住了她。
于是潮声把人搂在怀里,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海里乖,海里今天表现很棒。”
自从她告诉海里,委屈可以找她抱抱之后,海里就经常这样,像要糖吃的小孩。她想这可能是从来没人抱过海里的缘故。
毕竟人的拥抱,是世界上最温柔的语言,贪恋多少都是正常的。
潮声抱着海里哄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海里摊开手掌,一颗糖。
“秦律师给你的?”
“嗯。不吃。”
潮警官笑着表扬她:“行,小海同志挺有安全意识。”
小海同志眨眨眼。
潮声拿起糖检查一番,忽而觉得好笑:“你不吃还拿人家的糖?”
海里正儿八经说:“给他面子。”
于是潮声就真的搂着女孩笑了出来。
六月是夏天给人间最大的温柔。它没有暴雨,没有暑气,只有苍翠夏树和阵阵蝉鸣,随摇曳的花朵一道欣欣向荣。即便是都市,也能感受到夏女郎克制的活力。
城西最大的情侣主题餐厅里,蔺长同和那位谁谁谁的闺蜜相对而坐。
他检索了一下对方的名字,似乎叫林珊珊。
“珊珊,幸会。”
“幸会,蔺先生。”
林珊珊身材泼辣,白色抹胸蕾丝裙勾出丰满的曲线,坠于项绳下的那颗黄色大蜜蜡正好搭在深沟上。她注意到对面男人的视线,愈发得意,掩唇娇俏一笑。
蔺长同本来正在腹诽这人的穿搭真的很没品味,明明从头到脚连衣服带首饰加起来起码六位数,怎么一点儿气质都看不出来呢?尤其是那块蜜蜡,上接的穿绳用了红绿木珠,下搭的蕾丝设计却是英伦风,它就像吐在整改街道上的一口浓痰。
不行,这个比喻直接把他自己恶心到了,他没忍住眯起眼。突然,整改街道挺了挺,耳边一声“嗯哼~”直接给蔺长同哼出一身鸡皮疙瘩。要吐了。
他咽了口唾沫,抓起一本菜单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脸上写满了强颜欢笑:“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林珊珊颇有调戏意味地替他扶了扶眼镜,接过菜单,翻几页:“你觉得这份焗蜗牛怎么样?”
蔺长同:“……抱歉,我忌口蜗牛。”
“唔,也可以理解。”她又说,“那要不要尝尝海胆饭?”
“实在抱歉,我也忌口海胆。”
蔺长同趁她问出要不要吃虫子这种话之前,伸手替她往后翻了几页,指望能有点中餐。
于是,林珊珊就看见蔺长同非常体贴地翻到了“情侣套餐”那一页,食物图片被巨大的爱心圈着,格外惹眼。
她会意道:“蔺先生,你真主动。”
蔺长同:“……”
那我又能说什么呢?
点过单,林珊珊撑在桌子上打量蔺长同,姿态妩媚,“咱们之间,就不用再聊那些车子房子了吧,你我都不缺。聊聊我吧,你觉得我怎么样?”
蔺长同是一贯的儒雅随和:“我觉得你……”
……像口痰。
他毫不心虚地说:“我觉得你是个娇艳欲滴的女孩,特别可爱,像六月的夹竹桃。”
不就是说瞎话吗,蔺长同最会说瞎话了。
“而且你这条裙子也非常有情调,我没了解过,是出自伦敦的设计师之手吗?”
“蔺先生你真会说话……”林珊珊被哄得高兴,又掩嘴“嗯哼~”一声。
蔺长同:“……”
不行咱就算了吧。
林珊珊:“说真的,我觉得你特别懂我。蔺先生,蔺律师,你对婚姻生活……有什么期望吗?私人一点的也可以说。”
“我这个人比较爱干净,”蔺长同说,“对家里的整洁度要求非常高,而且不太喜欢小动物,这点很多人都介意。”
“爱干净是好事,我也爱干净,还有洁癖呢。”林珊珊说。
蔺长同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话看到了光,如果后来服务员没有端上那碟六月黄大闸蟹的话。
洁癖林珊珊掰开蟹壳,蟹膏从唇角淌到下巴,是字面意思的满嘴流油。吃完一只,她满足地舔舔嘴唇,攥着餐巾纸一团就算擦完手,丢在了一边。
真正的洁癖蔺先生坐在她对面,多看她一眼都觉得难受,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斯文。
但蔺长同是个有风度的男人,至少相亲的时候是。他借口卫生间去偷偷付了账,还额外给林珊珊点了三份六月黄,思来想去,又叫餐厅装一礼盒的大闸蟹,托服务员带了口信:“喜欢吃就多吃点,给家里人也拿上,算是一份歉意。以后就不要联系了。哦,吃完记得擦手。”
青年路商区有一座矮楼,一共三层,像Q蒂巧克力派。巧克力夹心里,秦与把最后一份档案合上,和其他文件一起归置起来,准备离开。
陶杏正在那头起草诉状,闻声抬眼看过来,“秦老师今天这么早就走啊?”
秦与“嗯”了一声,“你慢慢写,晚上我给你改。今天礼拜六,我得回去看看父母。”
……
他打了辆车。
司机嘀咕一路肚子疼,最终在离城西老别墅两公里的餐馆前把秦与丢下,匆匆上厕所去了。
秦与倒是无所谓,走走也好。
走走也好,如果他没有在十字路口一拐弯,顺着绿荫大道看见那个人的话。
那个人和他身量相仿,肩宽腰窄、走路带风,手里还提了个公文包。
他越打量这人越觉得眼熟,不自觉地越走越快。
忽然,那人停下了。
于是秦与也下意识顿住脚步。
然后,他就看见那人转过头,长着一张蔺长同的脸。
秦与:“……”
蔺长同狐疑道:“你跟踪我?”
秦与心说谁他妈跟踪你,“同路。”
两人无言地穿过树荫,绕过花店,走了五分钟了,还没分开。
蔺长同再一次停下,扭头,“秦法官,有话可以直说,我很大度。”
秦与气笑了:“蔺律师,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你说。”
他快步越过蔺长同走在前面,路过一排超市,再拐进一条步行街,走了十分钟了,发现那人还在后面。
秦与看着他:“你讹我是不是?”
蔺长同也奇了怪了:“你有什么可讹的?”
两人站在杂货铺门口对峙。
秦与看他打扮得还算格外精致:“你穿成这样准备干嘛去?不是讹我?”
蔺长同心说您哪来那么多自作多情:“谁讹你啊,我刚相亲回来,准备去见当事人。”
秦与觉得找到了乐子:“哦?相亲对象怎么样?”
蔺长同:“是口痰,你满意了吗?”
“这是相亲失败的意思啊,蔺律师,”秦与一算,讥诮道:“七七四十九次,真吉利。”
“炼丹呢你,太上老君。”
秦与:“……”
我是不是欠。
他板着脸说:“我告诉你啊前面拐过去可就到头了,再和我同路你就是故意的。”
蔺长同:“你讲不讲理?我就是要往前走,是你家吗你拦着我?”
秦与:“还真是我家。”
蔺长同:“……”
我tm。
下一瞬,两人同时反应过来——
“你当事人叫什么?”/
“你妈叫什么?”
“韩咏梅。”/
“韩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