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会》温风散粥饧

78、我不会让你输（三）

　　蔺长同给足了Alan面子，要求所有人暂时休息，剪彩延后到下午一点。
　　他和秦与给就近的几个派出所都打电话问了，得知Alan就在北苑派出所，两人直接过去领人。

　　“怎么回事？”
　　匆匆赶到，秦与率先问民警。
　　民警无奈地说：“他骑摩托车把另外两位骑摩托的男士给撞了，故意倾向特别明显，现在人还在医院，其中一个可能有生命危险。不过李岚说，他是为了阻止他们抢劫。”
　　李岚是Alan的本名。
　　蔺长同眉目冷峻：“我们能先见见他吗？”言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是刑事律师，又常出入派出所，警察都快认识他了，也就叹口气点了点头：“跟我走吧。”

　　Alan暂时被关在办案区的其中一间，显然是距离案发时间太短，一切都没来得及调查清楚。
　　刚推门进去，坐在板凳上的Alan就抬头望过来，眼睛里跃动着意外之喜：“蔺先生，秦先生？！”
　　蔺长同和秦与落座，温和勾唇：“你果然在这里。”
　　Alan是个真性情的，有了出口就开始发泄：“我跟你说！气死我了，刚才……咳！咳！”
　　毕竟算车祸，他应该也是把哪摔着了，一用力喘气就肺疼。
　　蔺长同很有耐心：“别着急，我知道，慢慢说。我们是律师。”
　　这是蔺律师对待当事人才会有的态度。
　　Alan正了正色，认真说：“我早上骑车过来，本来打灯准备右拐呢，远远看见那俩骑摩托的飞贼手里扯着那姑娘的小包，姑娘就是死不撒手，都特么挂车上跟地上拖着了！她穿的那个什么光腿神器，都在地上卡破了，真肉皮都特么卡出血了，血赤糊拉地还在那儿拖着呢！就算不说这个，前面眼看是红绿灯，那俩飞贼还要闯红灯，这要是真开过去了，真让车撞了怎么办？！那全是车！时间哪儿等人啊？！我一拧油门就上去了！我跟你说，就这种亡命徒，撞死都他妈活该！根本就不知道珍惜别人的生命！”
　　蔺长同暗了眸光，快速总结定性：“你不光是在终止抢劫，你是在救命，这是终止杀人。”
　　秦与和他结论一样，也很快捕捉到关键信息：“那怎么送医院的就两个？那姑娘呢？”
　　Alan手背往掌心一拍：“问题就在这儿呢！”他无奈地说：“那姑娘实在太着急了，赶着去医院送救命钱呢，钱包里都是现金，连自己的拖伤都没顾，追上一辆出租车就走了。好在目的地也是医院，应该能很快包扎上吧。”想到这里，还有些欣慰。
　　秦与凝眉：“没有证人。难怪。”他看向Alan：“你留她联系方式了吗？”
　　“谁？那姑娘？”Alan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来得及，撞得太狠了——那下儿油门儿八十迈啊！当场给后座男的差点儿撞死，连我也摔出去了。她着急说句谢谢，解释了一句就跑了，我这边又忙着报警打120。”
　　蔺长同再次一针见血：“这么大交通事故，派出所没调监控？”
　　Alan说着自己都气笑了：“倒霉他姥姥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他妈的那个十字路口就那一个监控，积雪导致故障了，在维护。”
　　秦与严谨地说：“这种情况想调监控，完全可以在前后两个路口排查路过的私家车，去索要行车记录仪。”
　　Alan闻言愣了愣，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像苦笑，然后完全不顾这地方还有监控录音，口无遮拦道：“我算老几啊，人家民警帮我查这个？人家工作也忙，一天到晚也是上班，谁乐意上班啊？忙了那个就免不了落下这个，反正办不办得成都是一样的死工资，凭什么费心思帮我追查这种事情？”又是苦笑一声，“他们说了。没监控，查不到。”
　　秦与蔺长同对视一眼。
　　这是太过理想主义的人总要面对的问题——并不是世人都像你那般执着坚定，好似被上天赋予使命那样，一遍遍为了什么凛然大义逞着英雄，甚至死不足惜。
　　这世界上的人，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大多数嘛，所以才是普通人。
　　他们的目光局限在自己的一日三餐，自己的一家三口，普普通通地，最好也安安稳稳地，度过少中晚年。
　　上班只是为了赚钱而已，赚钱只是为了吃饭而已，吃饱了，再去赚钱而已，然后吃下一顿饭，而已。
　　并不是警察就全都是英雄。
　　我很不愿意这样说，但这是事实。
　　大家都是普通人而已。
　　但是秦与不高兴。
　　秦与也不愿意这样想，所以他不高兴。
　　但是他无法因为别人上班不够努力而要求别人、责怪别人，这简直荒唐。
　　所以他沉默下来，纵然不快，却也没说话。
　　蔺长同在这种时候，就比秦与要阴狠一些——他是资本家的儿子啊。大资本家的儿子。
　　“行，我知道了。”蔺长同淡淡点头，好整以暇起身：“走吧。我带你回去剪彩。”
　　Alan愣了一下确定是在跟自己说话：“我？现在？”
　　“是。”
　　“我能出去？？我手机还在警察那儿呢。他们说晚点送我去拘留所。”
　　蔺长同望过去，平淡的语气里理直气壮：“你又没犯罪，凭什么去拘留所？跟我走。”

　　三人从暂时关押Alan的房间拐出来，楼道就有民警等着，看见三人一起出来显然都懵了，愣了一下才上去拦：“那个……这位先生，李岚不能走，李岚得留下来配合调查。”
　　蔺长同一眼扫过去，锋利狭长的狐狸眼微眯，上挑的眼尾像刀刃：“配合调查？那你不如告诉我，你调查什么了？”
　　叫人下意识就磕磕绊绊地交代。
　　“我……我们，这个案子已经查过监控了，监控坏了，所以我们还在等……等医院那边检查结果出来。”
　　蔺长同冷着脸说：“等医院伤情鉴定跟你们继续查监控有冲突么？十字路口监控坏了，路过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也坏了？当时李岚不冲过去，超过四十秒那姑娘会被摩托车拖拽致死，即使不按拖拉伤来算，那俩人拖着她闯红灯危险系数更高！你给我搞清楚现在是谁在犯罪，是谁在见义勇为！因为自己的调查失职，把原本救人性命的英雄关在小屋里，自己在外面偷懒休息，你在想什么呢？！”他直接抬手在木质台案上用力敲了三下，一下比一下愠怒，带着警告意味，一字一句：“这是北苑。”
　　单从商界来划分，北苑，姓蔺。
　　姓蔺，就等同于在他蔺长同眼皮子底下，有蔺长同这尊大佛威胁着。
　　我要你秉公执法，你最好就乖乖秉公执法。至于包庇罪犯，我不管是直接包庇还是不作为导致的间接包庇，我的要求是——不要让我看见。
　　我不介意用一些不漂亮的方式，让我心中的正义变得漂亮。
　　反正我声名狼藉，不是什么好人。
　　“也许是我太久没来，您不记得我了。我姓蔺，是个律师。”
　　蔺长同伸出手向民警握手，温文尔雅里是说一不二的气势。
　　我姓蔺。
　　握过手，他直接开口：“我要带李岚走。”
　　民警被他一通输出镇住了，也没有见过这个场面，也没人说不合规矩，他就干脆一点头：“好吧……那，您得签个字。”说着拿来复印纸，递过笔。
　　蔺长同捏着笔，随手朝外一指：“把他手机还他。”然后开始签字。
　　指尖夹笔潇洒飘逸，落笔是极极锋利的瘦金体——
　　「蔺长同」。
　　啪，把笔扔下。
　　身后，Alan一扬手，民警无奈把他的手机递还到他手里。
　　“如果你们调查之后，仍然认为李岚需要批捕，带上手续再来。”蔺长同冷冷撂下一句，头一偏：“走。”
　　带着人大步踏出派出所。

　　冷风里，玻璃门开合，三人走出。
　　Alan，或者说李岚，紧了紧外套。他有钱，这是一定的，他是全城甚至全国最有名的调酒师，靠着这双手赚钱，驻场表演费炒到了六位数。但他从没考虑过做商人，也完全没沾染商场气，只喜欢做一个平头老百姓，逍遥自在，朴素地存钱吃利息。和他的性格有关系。
　　现在，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蔺先生把他所接触不到的一面撕开来，昔日里肮脏的东西成了利刃，他还是忍不住感慨自嘲，甚至平白生出些自卑。
　　“那……之后要是他们真的来逮捕我，怎么办？”李岚开口。
　　蔺长同扭头看他，眼神里恢复了往日晴明，几乎是同时，他跟秦与异口同声：“我会为你做无罪辩护。”
　　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偏头一哂。
　　秦与轻轻笑着：“好吧，这次是被告席，我不跟你抢。”
　　他们把这当成孩子间的游戏，蔺长同轻快地说：“那下次有原告换你来～Alan的人情算我的了。”
　　他又立刻扭头看向Alan：“不过都回去再说，快上车，唬不了多一会儿。待会儿那几个警察反应过来，或者医院来电话说那头没抢救过来咔嚓死了一个，又该给你抓回去了。快走快走。”
　　Alan看着眼前突然露出狐狸尾巴变成小朋友的蔺长同：“啊？”
　　“哈哈哈哈哈哈，”秦与大笑出声，推在Alan肩上，“快跟我们走就行了，剪彩还等你呢。”
　　然后把人塞进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