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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酆都宋家·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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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已经让宋夫人体验不到新鲜感了,曾经看千秋被打得皮开肉绽,疮口流脓,她还觉得有些痛快,可是如今,刺激多了,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即使眼前被拴着的宋千秋不成人形,可宋夫人还是嫌不够。
很快地,她又想到了新的玩法······
宋夫人命人将宋岁的尸体挖了出来,听到下人禀报那埋葬得体面的棺材时,宋夫人顿悟。
宋夫人笑着,当着千秋的面,命人狠狠鞭尸,作为母亲,她嘴里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恶心。
对自己的女儿表示恶心,对着这具尸体表示恶心,对宋岁与千秋之间这段畸形的爱恋表示恶心。
宋夫人成全了宋岁与千秋,她们不是约定永远在一起吗,好啊,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得要成全。
宋夫人命人将宋岁皮肉捣烂,刮下来,塞进千秋嘴里,喂她吃下去—
宋年想要阻止,宋年想要阻止母亲这种疯狂的行径,可是,他没有成功,他被关了起来。
宋夫人自然想得到宋年是帮凶,是断送了宋家家业的帮凶。
宋夫人严厉地斥责宋年的不作为,斥责宋年不但不为家族做贡献,反而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的卑劣行径。
“母亲,宋岁与千秋是相爱的”
宋年听着宋夫人的指控,看着对方毫无愧意,底气十足的说辞,宋年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相爱?两个女子怎么可能相爱,怎么可以相爱?!”
“那不是爱,那是病,她们有病,她们两个人都有病!”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是我害死了宋岁?!”
“你错了,是宋岁自己要死的,是她意识到自己败坏了家族名声,羞愧地自我了断--”
“你以为宋岁活着就会有好日子过?”
“不可能,她离开了家族,就不可能有富足的生活可以享受,离开了家族了她什么都没有。甚至,她会逐渐明白,为了所谓的那段畸形的爱情放弃一切是多么愚蠢可笑的行为--”
宋夫人冷笑着,看着宋年,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没有忏悔,没有愧疚,更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错。
她的诋毁,她的吼叫,她的否认,歇斯底里,声嘶力竭。
她似乎······有些疯魔了······
其实,早在宋岁对宋夫人说,她喜欢宋千秋时,宋夫人就开始做噩梦了。
这个噩梦,明明只在小时候有过,明明,她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出现,为什么那个噩梦还会搅得她不得安宁--
梦中,豆蔻年华的她总喜欢跟着一个少女,那个少女是爹爹挚友的唯一女儿,挚友离世后拜托爹爹照顾他唯一的孩子,于是,爹爹将少女带了回来。
她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少女,她乖巧地喊对方姐姐。
姐姐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儿,姐姐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那不是死气沉沉的黑,她那黑色的瞳仁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晶莹。
当姐姐笑起来时,那双眼睛便会更加吸引人。
她从小就被教导要规矩,她自小就成活在框架中,突然有一个自由生长的少女闯入了她的世界,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姐姐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生得白洁,有着一双黑亮的眸子,让人想起了夏日的栀子花。
她很喜欢姐姐,因为姐姐有着她羡慕的模样。
她喜欢抱着姐姐,喜欢姐姐软软的身子,喜欢姐姐身上带着的栀子花的香气。
那个时候的她懵懵懂懂的,她喜欢拉着对方撒娇,喜欢挤在一起睡,更喜欢偷偷地亲亲姐姐。
有一次,她偷亲姐姐被姐姐发现了,姐姐告诉她,不能随便对人这样做。
她说,她并没有随便,她说,她喜欢姐姐。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姐姐一直避着她,都没有像以前那样陪她玩了。
她很委屈,她终于堵住姐姐,哭着问姐姐,为什么不理她了,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姐姐不回话,她就一直哭,哭到姐姐心软。
最后,姐姐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拿着帕子拭去她的眼泪,帕子带着栀子花的香味,是她喜欢的香味儿。
姐姐对她说,她们的喜欢并不是同一种喜欢。
她追问,有什么不同?
姐姐顿了一会儿,说,她们迟早是要分开的,她们以后都会分别嫁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她说,她不要姐姐嫁人,她说,她想一辈子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姐姐问她,知道这话是怎么意思吗?
她说,她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姐姐终于妥协了,姐姐正视了她的喜欢,她欢喜得不得了。
然而,她的母亲看出了端倪,前去质问,姐姐承认了,姐姐说,她们俩是真心相爱的。
姐姐说得坦荡而坚定,而她却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退缩了,她怕了,她说,她只是喜欢姐姐。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姐姐的眼神,更不敢去看母亲的表情。
母亲一直不喜欢姐姐,母亲觉得好友的女儿是假,不清不楚的私生女才是真。
正巧这段时间,父亲有事外出,盛怒之下的母亲没了顾忌。母亲骂姐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知羞耻,还动手打姐姐。
那样的母亲,让她陌生,让她恐惧。
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将姐姐拉走,无意间与姐姐对视上,那双眼睛,那样黑,仿佛能吞食所有的情感,那双眼睛成了她那段时间的噩梦。
她不敢询问母亲姐姐的下落,后来,母亲带她来到一个僻静处,母亲推开一扇门,她看到了姐姐,看到了盖着一张破布,形容枯槁,双目无神的姐姐。
空气中有着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房间里还站着几个陌生的男子。
她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
母亲说,姐姐病了,母亲说,姐姐是错的。
母亲对她说了很多,她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后来,父亲回来了,母亲是怎样告诉父亲事情经过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姐姐站在大厅,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矮瘦男子。
父亲说,既然两情相悦,那他就答应这门婚事了。
她不敢说话,更不敢抬头,她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
然后,她听到周围人的惊呼声,她连忙抬头,看到了撞在柱子上,身体软下去,额头鲜血如注的瘦削少女。
眼前的这个少女,一点儿都不像她记忆中那个带着栀子花香气的姐姐,可是她知道,倒在地上的这个人,就是姐姐。
她似乎嗅到了冷锈的腥味,她与那双灰暗的眸子对视上了,那是死气沉沉的黑······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又或者说,她下意识地回避那段记忆。
她开始做噩梦,噩梦的开头,有阳光,有笑声,有着栀子花的香气。
然后,那双明媚的眼睛变得灰暗,栀子花的香气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地面渗出了浓稠肮脏的鲜血,一点点地爬向站着的她,将她包裹,将她融化。
她拼命地逃,可是不管怎么逃,她都逃不出去,她转头,想要看那些鲜血离她有多远,却在转头的瞬间,对上了一双苍白瘦削的脸,那张脸,有着一双空洞阴暗的眸子,那张脸开始扭曲,那双眸子越变越大,里面是死气沉沉的黑,而她却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恐惧的模样--
啊--
她,被吓醒了--
宋夫人还记得其他人对姐姐的评价,那种厌恶的眼神,那种唾弃的言论,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她永远都忘不掉。
那是她的噩梦,永远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可能连宋夫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所做所为,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着自己曾经的选择是正确的。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又或者说,她一直在否认,否认着她的愧疚。
她不曾拥有的东西,宁可摧毁也不愿让别人得到,这种无情的剥夺,让她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异样的心安。
噩梦似乎与现实重合了,身处其中,在宋夫人眼里,错的全部都是别人,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她为了孩子好,而孩子却不理解她,反而伙同外人来报复他。
宋年看着这样的宋夫人,曾经的他不解,曾经的他心寒,曾经的他甚至还对母亲有恨意。
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的母亲,宋年忽然觉得这样的母亲有些可怜。
宋夫人自小就被灌输家族的思想,自小就被刻板的规矩严格要求。
她从出生就活在家族锻炼好的壳子里,这个壳子禁锢住了她的行为,也扼制住了她的思想,越是长大,她便越是与这具壳子贴合,终其一生,只能生活在壳子里。
这是她的可恨可恶之处,也是她的可怜可悲之源。
宋年忽然意识到,他的母亲,只认同世俗的界定,对于常情之外的事儿,她排斥,她否定,她永远都不会接受。
宋年不再与宋夫人争辩什么,因为他知道,那是无用的。
母亲不会懂,也不会接受--
宋年忽然想起了宋岁给他讲过的“三季人”的故事。
“原来,母亲也是三季人······”
宋年忽然听到这样的一声轻叹,宋年连忙转头看向身边,可是身边空无一人。
是宋岁,那是宋岁的声音——
可是,在哪里,宋岁在哪里--
后来,酆都闹饥荒,宋家人一向心善,宋夫人以身作则,亲自命人准备肉糜米汤,架着大锅,给所有人免费发放肉糜米汤。
宋夫人这一善举赢来了许多赞誉,大家都对宋家感激不尽。
没有人知道,那米汤中的肉糜,是从千秋的身上一点一点刮下来的。
再后来,饥荒还未结束,酆都之中又出现了瘟疫。
害怕这瘟疫蔓延,城外的人将城内的人死死地堵在了酆都之中。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千秋开始了她的报复。
那些吃过肉糜米汤的人,全部都成为了听命千秋的傀儡。
那些侮辱过宋岁的人,被千秋操纵着傀儡,让那些人好好地体验宋岁当初受过的苦,然后,他们被千秋砸烂了工具,再被傀儡一点点啃食而死。
宋夫人全程目睹千秋的报复,宋夫人是最后被千秋一点一点杀死的。
千秋鞭打宋夫人,就像宋夫人曾经命人鞭打宋岁的尸体。
千秋一片一片地割下宋夫人身上的肉,然后一点一点地塞进宋夫人的嘴里,卡着她的喉咙,强迫她吞咽下去,随后,让傀儡一点一点啃咬宋夫人,将她啃食殆尽······
宋年看着千秋的报复,看着千秋痛苦,看着千秋的疯狂,什么都做不了。
宋年无能为力,就像当初对于宋岁的死,就像后来对千秋的痛,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宋年看到的,也是宋岁看到的。
宋年不知道,宋岁也没办法让宋年知道。
宋岁似乎死了,宋岁似乎还活着。
双生子之间总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微妙联系,宋岁似乎住在了宋年的身体里,她似乎能看到她死后发生的一切。
当然,只是能看到罢了······
宋岁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要那样对待她,她是她的亲女儿,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是吗?
宋岁一直对母亲抱着一份期待,她也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可是,亲身经历后,并不是用失望就能形容的。
她没办法如同父亲说的那般,体谅母亲的不容易。
宋岁也许是恨母亲的吧,可是她的恨不够强烈。
母亲带来的噩梦让宋岁痛苦,可是她又没办法彻彻底底地怨恨着母亲,那个带给她痛苦的人,终究是她的母亲。
后来,千秋被杀意操控,差一点儿就取走了宋年的性命,好在最后一刻,千秋恢复意识。
宋年虽没死,但受了重伤。
千秋没办法送宋年出城,人多的地方会让她更加饥饿。
而且,宋年也不想出城。
若是宋年离开了,那这片他们生活过的故土,就真的成了鬼城了。
宋年拜托千秋用鬼术帮他活下来,千秋同意了。
然而,鬼气从来都不是救命的,宋年虽然活下来了,但是,他的神智受到了影响。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宋岁有机会进入宋年的梦境。
宋岁是心疼的,她心疼宋年,也心疼千秋。
宋年是被她拖累的,而千秋应该是肆意的,她是不会被憎恶蒙了眼,是不会被仇恨束缚的,那才是千秋,那才是千秋应该有的洒脱。
可是,因为她,现在变成了这样。
千秋的哭泣,千秋的痛苦,千秋的执念,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地折磨着她。
宋夫人不会理解这世间的相爱不仅仅是在男女之间,宋夫人不认同,宋夫人极力否认
有些人,如田间蚱尔,生于春而亡于秋,不曾见过冬。
春生秋灭之人,岂知有冬乎?
宋岁很想告诉千秋,她不恨了,她已经不恨母亲了。
宋岁与宋年的感受一样,或许,最开始还是带着恨意的,但是后来,她又觉得这份恨意实在没有必要。
千秋的恨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儿,是折磨着别人,折磨着自己
让人身心疲惫,让人筋疲力竭
在宋年的梦中,宋岁拜托他,希望能让千秋解脱。
而入梦之后,宋岁也彻彻底底消失了。
宋年不知何时会恢复神智,而宋岁,却是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彻彻底底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