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咫尺》沣芝

31、第 31 章

　　我和吴建国上了他的车。
　　他不说去哪，我也不敢问，只任他将车开上高架，开出市区，将灯火辉煌的巨大城市抛在身后。
　　吴建国的城府如深渊，而我根本无意去凝望深渊，也无意解释吴雅妍的那番话。语言太苍白，手里的筹码少得可怜，我此时的安身之道就是沉默。
　　他手边的手机一直响，他看一眼挂掉，再响，他再挂掉，再打，他索性关机。我知道是谁，没胆量问，也懒得问。我的心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对感情好象再无执着，对爱也有了重新的认识。什么是爱？有多少人标榜的爱情只是以爱之名？我找了十几年的那个人就在眼前，但他还是当年的那个人吗？
　　“你想当小雅的后妈吗？”吴建国终于开口。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我能当吗？你愿意让我当吗？还有，那个她，怎么办？”我一时回答不了，决定把问题抛回去。
　　“她？”
　　“对，她不是跟了你十年吗？刚才是不是她一直在打电话？”
　　“你不要转移话题，”吴建国意识到我在避重就轻，自己差点上当，有些生气，语气也重了，“我只想问你，如果不是为了你父亲，你会接受我吗？”
　　“会。”
　　我毫不迟疑的态度倒是让他愣了两秒：“真心话？”
　　“是，真心话！在十几年前的那个中秋节，我就喜欢你了。我那时以为，你喜欢的是我妈，我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儿......后来你消失了，我找了你好久，思念你了好久，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为什么要找你，这次重逢，我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在那个中秋夜已经定格，从未变过，无可替代，这真的很疯狂，所以我一直在压抑自己，直到小雅说你也很喜欢我......我缺爱，我缺很多很多的爱，我还缺钱，很多很多钱，这些你都有，如果你愿意给的话......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我不在乎......”
　　我说得语无伦次，情真意切，甚至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吴建国都被我震憾到了，默默地听着，半天，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戒指。我取出，戴到无名指上，刚刚好。我将戒指在指间轻轻转动，问他：“你这算是求婚？”
　　他转头看着我的手指，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你戴上是表示同意了吗？”
　　“嗯。”我点头。
　　可能我的表态太过痛快，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本准备的一大段话被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有些张嘴结舌。在一个路口，他像是认不得路了，说转不转地犹豫了一下，才猛地一把方向拐上另一条路，有力地踩着油门，把车开得像个毛头小伙：“我下个星期要出国考察，先去北京两天，从北京飞，只有明天上午有时间，我们明天去领结婚证，可以吗？”
　　“可以。”
　　他的车开得更快了。
　　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将我戴着戒指的手握在掌心，我把他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他在黑暗中的脸，冷硬的线条化开，黑沉沉的眼底好象也被戒指的银光点亮了。
　　车子开进一座山庄，沿着山庄的水泥路又往里走了几分钟，再穿过一道有门卫把守的大门，一片隐在山脚下的别墅区铺展在眼前。
　　他停在一栋黑峻峻的小楼前，用摇控按开车库，开进去，熄了火，沉声说：“下车。”
　　车库连着另一道门，打开，走进去，却不开灯。他将我拉进怀里，像在揉搓一只宠爱的小狗，像要把我揉搓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臂膀仍旧有力，杀伐决断长驱直入地探寻着，寻找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被他完全压下来的重量推得慢慢退向身后的墙，却碰到了墙上的开关，灯哗地亮了，我低叫一声推开他。
　　屋里有人。
　　挑高的宽大客厅里，在那盏巨大的枝形灯下，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披着一头黑发，象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与浅色的沙发几乎溶为了一体。
　　吴建国看到沙发里的女人，略一停顿，低头换鞋，语气冰冷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站起来：“如果你不回家，也不去我那里，那肯定就是来这儿了，你不知道，我有这里钥匙。”
　　我想往后退，被吴建国紧紧抓住。
　　“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女人眼里根本没有我，只是一步一步地过来，看住吴建国，目光哀怨。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什么？”
　　面对女人的逼问，吴建国退后两步，一避身脱掉西装，随手一扔，指着窗边的大茶案对我不容置疑地说：“去泡点茶。”自己进了卫生间。
　　我听话地走去案边，坐下，点开电壶上水烧水。
　　水很快烧开，洗茶具，分茶叶，洗茶，泡茶，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很小人得志的样子，默默挑衅。
　　我摆了三个茶杯，将第一道茶倒上，问女人：“喝茶吗？”
　　无声垂泪的女人擦了擦泪，坐了过来，端起茶杯喝一口，目光倨傲地上下打量我几眼，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一句：“不过如此。”
　　我淡笑一声，开始装逼：“头几道是苦，只是等回甘的时候，茶味也淡了。”
　　“可笑，凭你这姿色，还想把他从我手里抢走？”
　　“我最讨厌和别人抢东西。”
　　“虚伪，别玩这些假清高，你不想抢，那你跟他来这里做什么？”
　　“喝茶啊。”
　　估计我很欠抽的表情令她有了想抽我的冲动，她握了握拳头，又松开：“贱人，少在我面前装！”
　　看来她很怂！我有恃无恐，继续刺激她：“我是被请来的，而你……”
　　“你明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跟了他十年，你现在还要硬往上凑，你不是贱是什么？！”
　　“那你明知道他有老婆有孩子，你不也硬凑进去十年吗？”我逼视她，轻轻地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声音开始颤抖：“你……他向你求婚了？”
　　“是，我答应了。”
　　她噌地站了起来，握着茶杯的手用了力，端起杯子泼向我。小小的茶杯能容下的茶水不过一小口罢了，她能撑到现在才泼我，算她能忍。我没叫，也不气恼，默默用纸擦了，又给她杯子里倒了一杯，示意她继续。这时，吴建国从卫生间里出来，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有动作，重新坐下。
　　吴建国坐过来，端起茶杯喝一口，对女人说：“你今天要住这里吗？”
　　“你呢？”
　　“看你，如果你住这里，我们就去住酒店。”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平静、淡然，却令人冷入骨髓。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会和我再住一个屋檐下了？”
　　吴建国握住我的手对她说：“我们明天去登记结婚。”
　　女人再次站起来，死死地盯住吴建国，胸膛起伏半天，眼里眨出泪光：“为了她，你抛弃我？”
　　“有没有她，结果都一样，我和你早晚都会分开。”
　　“我跟了你十年，等了你十年，你终于离婚了，却要赶我走？”
　　“我也没有亏待你。”吴建国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果不想太难堪，我劝你还是不要再闹下去。”
　　女人是怕吴建国的。我倒是想看她拿茶水泼吴建国一个，但她不敢，她的目光变成哀求，先是默默流泪，接着嘤嘤地哭了起来，也许以前她这样的哭泣是会被疼惜的吧，但这次没有。吴建国的冷漠令我都不禁抱住了肩膀。没有等到想要的安抚和劝慰，她终于死心，接过吴建国递给她的纸巾，擦干眼泪，半是祈求半是赌气地说：“好，既然你不需要我，我走，我走好了。”女人站起来，拿起包走了两步，又心有不甘地回头，冷笑着对我说：“看看你要嫁的男人，他会这样对我，早晚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对你，你别得意。”
　　我耸耸肩，继续喝茶。
　　大门在女人身后大声地关上，汽车发动，轰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令人不适的噪音，渐渐远去。我叹了口气。
　　“相信我，我不会这样对你。”吴建国握住我的手，目光又黑又沉。
　　“我相信。”我笑了笑，我为什么不相信呢？人生苦短，我不会把别人的诅咒化成心魔纠结不放，一语成谶的事都是心念罢了。我先赢了这一局再说。
　　“我老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前半生为了生存，为了生活，已经妥胁太多，我也想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我摸摸他的脸，柔声说：“我会好好对你的。”
　　“原谅我的......自私。”
　　“为何这样说？”
　　“也许，我说也许，如果我只剩几年时间，我想活得自私一点，想跟自己喜欢的人过几天好日子......到时，你不要恨我就好。”
　　“我喜欢你的自私，不然我没有机会，我不会恨你，也不会后悔，我相信，有我陪你，你会长命百命的。”
　　他把我的手紧紧握住：“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在我还有能力的这些年，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等我老了，不中用了，到那时……”
　　“怎样？”
　　“你把我这不中用的糟老头子推到臭水沟里任我自生自灭好了。”
　　我哈哈笑，坐去他身边主动亲吻他，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抚摸他的胸膛：“还不算老，肌肉还算结实。”
　　他得意：“我每天早上跑步，每星期都去打球。”
　　“这么拼，是在等我吗？”
　　“是。”
　　“我知道你在等我，你等了我好多年，我还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在等我......“
　　“嘘，不要说出来。“
　　“那就不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两人纠缠着去洗澡，上床，他很照顾我，尽力用经验和技巧弥补稍欠的体力，爱意满满。是将我奉为女王的那种爱，是想要把他的全部都奉献给我的那种爱。我很满足。这种新鲜的荷尔蒙能持续多久我不知道，活在当下就好。
　　我很累很累，好象在茫茫荒原艰难跋涉了好久，终于寻到了可以放心依靠的怀抱，安心睡去。
　　在我的意识沉入睡梦前的一秒，我感觉吴建国抚摸着我的小腹，梦呓般地问：“今天晚上你吃了八张饼，肚子还这么平，那八张饼都吃到哪里去了……”
　　我一机灵，睡意全无。他看到我和耀哥在餐馆吃饭了，所有的一切他都在暗处看到了。他看破却不说破，又带我坐了同样的位置，吃了同样的菜。他是在耍弄我，还是惩罚我？我躺在黑暗中没动，他却翻了个身，响起沉重的呼噜声。
　　窗外起了风，风象个愤怒的野兽，在山间咆哮奔腾，发出阵阵怒吼。窗外的白杨哗哗作响，远处松涛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