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莲》小猫笑我

6、第一章 成人礼·成人礼（5）

　　连烨呆呆地瞪了那个礼部总司半晌，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掐住那礼部总司的脖子，死命地来回晃动他的脑袋，双目赤红，活脱脱一只狂性大发的野兽，口中狼一般嚎着：“你在胡说！那支箭怎么可能会射中哑奴？我跟你有什么仇？你编出这种胡话来整我？是谁指使你的？你说啊！说你刚才在胡说八道！说你刚才是骗人的！你——给——我——说——啊！”那声音到最后已迹近凄厉，直听得台上众人个个心里发毛。
　　可怜那礼部总司被连烨掐得透不过气来，一颗脑袋被摇得七荤八素，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话？他勉力抬手，想扳开连烨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但连烨怒极之下，早已失了心智，手劲极大，死死地掐着他脖子，他无法透气，双手沉沉的哪里还使得出半分力气，不过片刻工夫，礼部总司那张原本惨白的脸已变成了猪肝颜色，嘴角也溢出了丝丝白沫……
　　瀛台上司礼、钦天两监一众礼部官员眼睁睁地看着那礼部总司被连烨掐得几近窒息，一个个面如死灰、噤若寒蝉，但一来动手之人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五世子，皇帝陛下未曾发话，哪个敢轻举妄动？再说此时人人自危，生怕世子殿下盛怒之下，迁怒于己，莫名其妙作了世子殿下泄愤的活靶，竟是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烨儿，住手！”
　　“那支箭可是你自己射的！”
　　威严而不可抗拒的声音终于响起，那声音炸响在连烨心头，如醍醐灌顶，连烨全身一震，神智顿时恢复了清明，手上的力道也在这一刹那散失一空。
　　可怜的礼部总司在地狱走了一遭后，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人间。随着连烨的双手从他的颈间颓然垂下，那礼部总司整个人也如一摊烂泥，瘫倒在地，与此同时，围观的众人也皱起眉头，捂住了鼻子——一股难闻的味道，正伴随恶心的黄色液体，滴滴嗒嗒，从那礼部总司的袍服下，缓缓流出……
　　瀛台自建成以来七百余年，向来是伽蓝皇朝的圣地，非王公贵胄、护国功臣和各部高官，未得皇帝陛下应允，皆不可轻入，可怜今日竟作了某人的厕所！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表演……

　　“哑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此时的连烨，似乎已经完全忘却了周围所有人的存在，只是呆呆地杵在哪里，抬头望着天空，瞳孔扩张、精神涣散、目光空洞无神，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
　　连煜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将孙儿拢入怀中。
　　对这个孙儿的性情心思，他再是了解不过。
　　连烨是他第三个儿子连楚的孩子。伽蓝第二十八世皇连煜一生共有三子，长子连乾非皇后所出，该子好武厌文、智商平平、且为人张扬、喜怒形于颜色，自封了北泽王爷后，行事颇有些飞扬跋扈，一直不为他所喜。发妻孤独皇后早逝，只为他留下一双孪生龙子。这两个孩子虽是一母双生，性情为人，却是大大的不同。次子连卓，自小就表现出了倔强坚强的性格、深沉宽容的品性、过人的才智武功和出色的武学军事才能，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他已凭借着无数的政绩和军功，赢得朝野上下的信服和交口称赞，成为伽蓝历史上的一个传奇——如果不是因为十六年前的那场……那个孩子，现在应该是当今伽蓝皇太子的不二人选！三子连楚——每每想起这个儿子，连煜都忍不住会皱起眉头——这个孩子虽然有着与他哥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英俊容貌，却偏偏——如果说连卓继承了自己和孤独皇后的所有优点，那么留给连楚的，也许就是从二人身上剥落下来的所有缺点：安于现状、没有野心、贪酒、好色、无能、懒惰、外加一点点小聪明……这么多年，连煜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惜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连楚原先是什么样子，现如今还是什么样子……连煜实在是希望他能有他那孪生哥哥的十分之一也好，哪怕是二十分之一——那么今日的他就不会为伽蓝国后继无人而苦恼万分，但目前看来，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给年过半百的连煜老怀以安慰的话，那个人——就是连烨那孩子。
　　连烨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二十八年前香榭广场上那场盛况空前的加冠典礼轰动伽蓝，连氏与贺兰的结姻，令无数的伽蓝权贵对贺兰家那双孪生姐妹花能双双成为两位皇子的正妃而艳羡不已。但连煜自家苦乐自家知，这场政治婚姻在造就了连卓与贺兰谨冰这双恩爱羡煞天下人的神仙眷侣的同时，也铸就了贺兰雅洁一生的不幸，事实上，对于连楚在婚前婚后作出的那些荒唐事儿，连煜不是没有干涉过——不然，南诏王府现今的侧妃、姨娘的人数，绝对早已超出了个位，但抱孙子这种事情却不是连煜可以干涉的，婚后十年不孕令所有人对这位南诏正妃能为连氏一脉留下香火已经完全绝望——然而，就在第十二年的夏天来临的时候，连烨出世了，带着他的妹妹连心。
　　连烨的降世不但安慰了他那长年独守空房的母亲贺兰雅洁，更成为了因为突然痛失次子连卓与爱媳贺兰谨冰而心力交瘁的连煜情感的唯一寄托和依靠，同时也给因连卓之死引发的那场风波而遭受重创、伤痕累累的伽蓝皇室重新带来了生机与活力。连烨出世那年，他父亲连楚已经二十八岁了，皇爷爷连煜也已年近五旬，就连他最小的一位哥哥连璧，都比他大出了整整十一岁！连煜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小孙子自是极尽宠爱，令他欣慰的是，他的宠爱并没有让这个孩子持宠而娇，养成不好的品性——贺兰雅洁有着堪比她姐姐贺兰谨冰的优秀品德和能力，虽然她无法成为连楚的好妻子，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连烨的好母亲——在她的细心教养下，连烨从出生始，就不断给连煜、给整个伽蓝皇室带来的无数的惊奇——除了在容颜上传承并发扬了他父亲连楚的风采，在性格上，连烨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连楚——这孩子自幼就展现出非凡的聪明才智，更难得的是，他勤奋刻苦、好学上进，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中司空见惯的种种不良习气完全与他绝缘，在某种程度上，他更像他的母亲贺兰：智慧、顽强、坚韧……在每每举办的皇族子女的文武比校或是伽蓝王公大臣的交际宴会中，连烨所展现出的才华，总能令包括他的四位哥哥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黯然失色，虽然这四位哥哥每个人都大出他十岁以上……有时，连煜甚至会产生二皇子连卓又回来了的错觉。
　　连烨没有让他的皇祖父失望，他的品格和才智为他更多的赢得了皇祖父的宠爱——多过他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甚至包括他的孪生妹妹连心，也使他一直成长于聚光灯的焦点——他的背后，始终凝聚着无数充满嫉妒的目光，而这其中最强的四道，当是来自于他的四位兄长。而这样的成长环境，最终也造就了连烨好胜要强、心高气傲的性格。连烨和他的四位哥哥不睦、明争暗斗的事情，连煜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心疼小孙子，背地里偶尔为连烨撑撑腰的事情也是有的。这次连烨满十六岁行加冠礼，他特别恩赐，办得比连烨诸位哥哥的加冠礼还要隆重上许多，就是想让小孙子在天下人面前风光风光，谁知天意弄人，竟会搞至如此地步——
　　连煜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连烨生活得太顺了，几乎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大的挫折，这也让他总是对自己充满了自信——自信到多多少少有一点点的自负，这样子骄傲的一个孩子，刚刚才成人封侯，又在广场之上独力擒马，收拾乱局，赢得众人交口称赞，正是风头出尽、风光无限，转眼间老天竟然安排他迎娶一名哑奴作他的正室妻子，令他声名扫地，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更令伽蓝皇室为他而蒙羞，这叫他一时半会儿间，如何能够承受得住？
　　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父皇，烨儿先前所言，细想之下不无道理，此事确有些蹊跷：烨儿的箭射出与狂马冲进广场几乎是在同一刻发生，如此巧合，难说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就算是天意弄人，场上陡生变乱，那箭失了准头，射偏了方向，时间如此之短、距离又如此之近，无论如何也决计不会偏出五百名待选秀女的方阵。试问司礼监是如何安排大典的，竟然让一名女哑奴进了香榭广场，还混入了待选秀女的阵列附近？”
　　连楚这几句话声音并不大，但句句在理，声声敲打在众人心头。连煜年纪虽大，却并不昏庸，适才爱惜孙子，关心则乱，此时听到儿子一番说辞，心中顿时一片清明。面色一沉，目光如电，从长子连乾与四个孙子的脸上一一扫过。五个人注意到连煜看向自己，竟是纷纷低头避过，无一敢无之对视。
　　连煜暗暗叹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爱孙连烨的身上。连烨适才突受打击，脑子里一片混乱，情急之下将心中潜意识的猜疑吼出，其实并未经过细想，此番听得父亲一番分析，身子一震，猛然回过神来，心知事情太过巧合，必有人暗中捣鬼，陷害自己，此番若不能查明真相，自己便真要迎娶一名哑奴为妃，只怕这辈子也难以抬头做人，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皇爷爷连煜，心中只盼爷爷能为自己作主。
　　看到爱孙那素来骄傲的目光中，竟然透出些许乞怜的神色，连煜心中亦是一痛。转头看向此时仍瘫在地上的礼部总司，皱眉沉声道：“卿家身为礼部总司，总管司礼监，负责此次大典的筹备安排，对南诏王爷适才疑问，不知司礼监要作何解释？”
　　台上各部官员纷纷抱着同情的目光，看着那礼部总司，可怜那礼部总司受此惊吓，三魂已不见了七魄，此时瘫在地上，整个人都已软了，目光呆散，哪里还能答得出什么话来！
　　连煜面寒如冰，目光有如刀锋一般，从台上司礼监一众官员的脸上一一扫过。司礼监诸人个个心惊胆颤，纷纷下跪，叩头不止，竟无一人敢开口回话。
　　连煜面色一沉，正待发作，眼角余光所及，却见一人急匆匆冲上瀛台，口中高声叫道：“陛下暂请息怒，臣斗胆进言，以为南诏王爷适才所言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