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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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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时几乎惊喘出声。
柳云笺的手指略微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早就罢工的信息素会变得灵敏而有用。
在遇到他之前,她几乎没法感觉到自己是个Alpha。
她不被任何人影响,也没法影响别人。
可她又与纯粹的Beta不同,她的状态更偏向于被人长期注射了抑制器,或者又像眼前蒙上了一层纱,即便能够正常生活,能看能听能说能动,可依旧很不舒服。
她严重的失眠问题也跟这种状态脱不了干系,而失眠伴随延伸开来的问题更是不计其数。
她表面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可她实则会控制不住地焦虑、紧张、愤怒、悲伤、痛苦,她把一个又一个消极的情绪发散在了每一个失眠的夜晚,在地下实验室里研究一类又一类的药剂。
清晨时分她又要捯饬好自己,投入一天的工作里。
她就像一根快要崩到极致的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然而依旧找不到放松的方式。
这个星球上只有她一个医生,没有人比她更懂自己的生理和心理状态,更懂她的无可救药。
柳云笺注视着阿时,心跳在慢慢加快。
奶香味愈发浓烈了,柳云笺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渴意。
阿时抬头看着她,仰视的模样,眼里有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渴求。
柳云笺的视线被他淡色的唇吸引,莫名想让它的颜色变得更深些。
最好艳一些,更润一些,是柔软又温热的,能让他的脸更有血色些……
他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阿时也不知怎么的,面前人的眼神从怔忪到染上侵略性,最后形成的目光居然带着慈爱?
像是那种看着小辈,或者打湿了毛发的可怜小动物。
那样的目光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可先前的惶恐和紧张又稍稍被冲散了些。他听对方说道:“你要的纸和笔我带来啦。是我没考虑好,这个桌子不舒服,你应该躺不了太久。我买了笼子,到时候里面铺上垫子软被,再放个抱枕什么的……睡起来很舒服的。放心,这个笼子很大,你不会施展不开。”
阿时将目光移向落地时吓到他的大笼子,也不说话,只是缓慢地直起一点身子,拖着坏的脚和折的尾巴,一点点爬向笼子。一边爬,一边抖。
他的动作流畅,想必是习惯了爬的,如果不是身上有伤,爬得能更熟练一些。
“不,不用你爬。”柳云笺心头一颤,“你正常走……我搀着你吧。”
在十几年来的记忆里,阿时从没有遇见会有人这样对待一只狗。他早就习惯性听从简单指令了,此刻机械性的爬动卡在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上,膝盖没有完全着地,虚虚地控制在半空中。
正常走路……该怎么做呢?
他早就忘记了。
扶住他的手臂时,云笺发现他僵得像一块铁板。
云笺放出了一些安抚信息素,发现手底下紧绷着的少的可怜的肉清晰可感地松垮了些。
给他铺好笼子,又重新给他包扎上药,再稳定地给了一段时间的信息素之后,云笺少见地感到了汹涌的困意。
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困倦,还带着精神气上的放松感。
即便在笼子里,阿时也依然僵着身体,惶恐又不安的模样。
云笺以为他是不适应,又或者是伤口实在太疼了,便低声安慰了几句。
便见他深邃如暗流的黑色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堪和勉强,最后那些细微的情绪又被主人习惯性隐没了,他只是低眉顺眼地伏着身体,清越的嗓音如今沙哑地厉害:“您……喜欢就好。”
经过那么多年的实验、虐打,被教过那么久的规矩,可他依旧只能在行为上熟练。
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日日夜夜泣血般叫喊着“不该”“不该”。
他依旧没法学会浪荡,没法学会以取悦他人为乐,在一次次反抗行为被压制的情况下,他依然会从嗓子里挤出压抑的低吼。
或是在药物功效最明显的时候,他会一边意乱情迷地接受,一边在心底绝望地唾弃自己。
他认字,也会写字,他对世界有一套自己的伦理准则。
或许曾经有人教过他,或许他曾被人好好对待过。但那样的时光太久远了,以至于在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了模糊的影。而他的那一点点特殊只能更加提高他对痛苦与羞耻的敏感度,也成为了他人肆意侮辱和嘲笑他的囚笼。
或许他曾经当过人,但现在他只能当一条不成器的,四不像的狗。
然而那些痛苦,绝望,羞辱的情绪,在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气味时,又不自主地化作绵绵的春水。
他完全难以招架她的温柔以待。
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的。
即便再一次待在笼子里,被暴露到所有人面前。四肢被捆在铁栏上,扯成大开的姿势。所有人都能伸出手通过笼子触碰他,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一次又一次廉价地竞价一次又一次污染他的机会。
只要她还愿意展现那一点怜悯或温和,只要他还有用处,只要她不抛弃。
他知道这样不对,不尊敬。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透过眼睛的余光贪婪地看着她温和的神情,偷窥那双美丽的眼睛。
云笺想说不要摆出这个姿势,不利于你养伤,也不利于血液循环。可是她又怕自己的话又让他惶恐起来,又让他像刚开始醒来那样痉挛般应激。
云笺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忍受他露出那种被摧折到崩坏了的,却还硬逼自己舔着脸摆出享受和渴求的模样。
他不该这样的。
可是云笺见过的大部分人形犬都是这样的。
是性格基因里自带的亲和与温顺和人为要求干预出的渴求与浪荡。
是因为人类恐惧于他们与生俱来的力量,而他们又习惯于听从人的指令。
而每当她看到这些人形犬被摧折的模样时,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个女人模糊的身影。
即便不记得她的样子,柳云笺依然能清楚,那是她的母亲。
戚明月。
相比较过去她在各类基因遗传疾病上作出的种种贡献,现在的人一谈起她,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她“人形犬之母”的名号。
最讽刺的名号。
据小道消息称,人形犬是戚明月在进行人造Omega实验中意外创造的产物。因为比人类更具有耐受力且有一半左右的人类基因,所以最开始被用作了实验工具,又因为成效显著而大批量产。
而戚明月在后期的人形犬实验中扮演了怎样的身份,又对于她的创造物抱着怎样的态度,无人知晓。
因为她早在十二年前的一场意外里,跟着她的实验基地一起葬身火海了。一批她当时正研究的最珍贵的有关人形犬的资料全都毁于一旦。
帝国反应很快,在发现保存资料未果后第一时间就试图找寻戚明月的家人,想从他们身上找到相关的资料信息。
然而那个时候,小云笺被陌生人带走,生了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就在Z11.1.6星了。带她来到这个星球的人自称是戚明月的小弟,不久后也离开了这里,只在每年的1月6日会回来看她一眼。
1月6日,也是戚明月死无全尸的那天。
柳云笺隐约还记得自己是谁,但是小时候的具体记忆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应当是从戚明月出事到柳云笺来到Z11.1.6这一年的空窗期里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是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她丢失了记忆。
唯一知晓问题答案的人只会在每年1月6日跟她见一面,但此人极擅长插科打诨,话术一套又一套。柳云笺从他嘴里根本扣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因为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母亲创造了这样一个饱经苦难的物种而弃他们于不顾。所以在不理解她、埋怨她的同时,又把她创下的罪恶背负到了自己的身上。
柳云笺看过不少帝国职员丢弃人形犬的冷漠模样,也见过许多人在人形犬身上嬉笑怒骂的嘴脸,所以她厌恶大部分的人类,也包括她自己。
与此同时,她对于所有包括人形犬在内的实验产物都抱有极浓重的内疚感。
她把人形犬对于世事、对于创造者的恨意全盘共情,然而死者随往事已不可追,那滔天的恨意空落落,经长年累月对数不清的不平之事的眼睁睁,云笺终于把那些恨统统扎回了自己身上。
恨人的卑劣,恨犬的悲剧,恨自己的无能。
她曾救助过不少人形犬,像对待普通病患一样为他们看病,包扎,不收取费用,也为他们定期复诊。
所有经过她治疗的人形犬都对她怀有最诚挚的尊敬和感恩。
然而他们越感激,越想亲近她,她就越感到自己的无力,越痛恨自己。
她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越发感到自己跟那些她厌恶的人类一样,有着把恶劣藏在面皮子底下岿然不动的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