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莲》小猫笑我

2、第一章 成人礼·成人礼（1）

　　每每午夜梦回青罗帐冷，或是夜深人静独对幽烛萤窗的时候，年轻的君主总会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五年前的夏节那天，被他所选中的人不是连华，那么，他的生命，连华的生命，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而伽蓝的历史，甚至整个蓝河大陆的历史，会不会因此而完全改变？
　　可惜历史是没有假设的，所以，那天，他见到了连华。
　　那时，无论是他，还是连华，都不曾意识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将完全改变他们两个人一生的命运。
　　对伽蓝而言，那天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伽蓝一年一度的最为盛大隆重的传统节日——夏节！
　　对连烨而言，那天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他的十六岁生日。
　　对于生长在蓝河大陆上的每一个男子而言，十六岁生日都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在那天到来的时候，家族中最具名望的尊长，将当着全族人的面，亲手为他们解散孩童才会梳的垂髫髻，戴上成年男子才有资格佩戴的发冠。而这项仪式一经完成，就等同于向世人宣布，接受仪式的少年男子，已经拥有了一个成年人所享有的全部权利，同时也必须要担负起一个成年人对家族、对国家应当承担的全部责任与义务。这，就是蓝河大陆上极负盛名的传统习俗——成人礼。
　　而连烨，作为伽蓝国第三皇子南诏王的次子——伽蓝王室的五世子，按照伽蓝皇室的传统习俗，他的皇祖父——第二十八世伽蓝王连煜，将在伽蓝皇都最大的香榭广场上，当着文武百官和万千伽蓝子民的面，亲自为他主持成人仪式。
　　与伽蓝普通百姓的成人礼不同，在皇族世子的成人典礼上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也是最受伽蓝的年轻女孩子所瞩目的仪式——被宣布成年的皇世子，会将一支金箭，射向参与其成人典礼的数百名伽蓝国少女，而有幸被金箭射中的少女，将成为这位皇世子的终身伴侣。
　　金箭择妃源于伽蓝的一个古老传说。据传第一世伽蓝王连城有一次率领族人部下在云秦山中围猎，箭中一只银白色的牡鹿，牡鹿化身为美丽的少女，辅助连城开创了伽蓝王朝，并成为了伽蓝国的首任皇妃。
　　传说已不可考，但金箭择妃，作为一项宫廷传统，却在伽蓝皇室中被严格的遵循下来。
　　节日盛典、世子加冠、金箭择妃，对于伽蓝国而言，这多多少少亦算得上是一件不大不小的盛事。更何况，这位皇世子，是伽蓝王朝诸位皇世子中，年纪最小、也最得当今陛下所宠爱的小皇孙？

　　南诏王府。
　　悠悠晨风，吹皱一池碧水。池中，三两朵睡莲半开。
　　池畔是一间雅致的小筑，檐前的木匾上，红漆的“怜香阁”三字略略有些斑驳。内室琴案上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莲香，无声无息地溢满整个房间。
　　梳妆台上是一方半人高的铜镜，镜中，一位容颜端丽、云髻高挽的宫装美妇，手持一柄檀木梳，正专心致志地为坐在她身前的英俊少年梳髻。少年乌黑的发丝，在她白皙、修长、灵巧的手指间轻灵地跃动。
　　“今天是为娘最后一次为烨儿梳髻了，今天的仪式完成后，烨儿便算是成人了，王府不比得寻常百姓家，人多眼杂，娘若是再给你梳头，被下人看见了传出去，难免落人笑柄，引出不必要的是非……”
　　“按照皇族惯例，世子一经成年，便须到朝中任职。我已经跟你皇爷爷商量过了，先让你去羽林军中锻炼锻炼。现在伽蓝军部几乎是由你大伯一手把持，朱淮、长洲、东林三军又分握在你三位堂兄之手，唯有羽林军是你皇爷爷的直属卫军，不受军部辖制，现在羽林军统领又由璧儿担任，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二娘的孩子，你同父异母的大哥，就算是看在你父亲的份儿上，他纵然不能照顾你，但至少也不敢为难于你。只是军中比不得家里，你平日里和你大哥有什么争执斗气，闹过也就算了，到了军中，为人行事，须得处处小心谨慎，不可……”
　　“不可任性妄为，落人把柄是吧？！”少年一脸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娘，从今儿早晨到现在，你都念了八回了……”
　　“不是八回，是九回，我数了的哦！哈哈……”一串如银铃般清脆的少女笑声在房中响起，镜中现出一张的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容颜，嘴角眉梢，倒有九分与连烨相似，若是不看衣衫装扮，俩人倒象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却正是连烨一母双生的孪生妹子——连心。
　　“老大不小了，越发没个正经样子，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要温文娴淑，你那样子，哪点儿有郡主该有的端庄姿仪？”
　　“我是娘的乖女儿，自然便是郡主，这封号是谁也抢不走的。我还不想嫁人呢，扮贤良淑德给谁看啊？再说我是郡主，我喜欢谁便嫁谁，对方若是嫌我不够贤淑，我还不愿嫁他呢……他敢不要我？！呵呵……”
　　看着自己这个总也长不大的宝贝女儿，南诏王妃也只有苦笑摇头加叹气的份儿……
　　“烨哥哥，加冠仪式完成后，便要金箭择妃了呢，你可千万千万不要紧张，晴妹妹可是眼巴巴地等着你呢，要是你一不小心手一抖射错了人，那可就亏大了哦……哈哈……”
　　“心丫头！！！”
　　随着王妃明显已带着恙怒的声音在房中响起，翠羽黄衫的少女扮了一个鬼脸，似一缕轻烟般悠然飘出屋外。镜中，连烨已是忍俊不禁。

　　“择妃之后便是定亲礼，至于晴儿那边，我已经着人安排妥当了，月内便会举行大婚，烨儿便算是有家室的人了。晴儿那丫头你也是看着长大的，虽说性子要强一点，还算是个好姑娘，毕竟秦监察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千金，又是晚年得女，免不了从小娇着惯着……烨儿你婚后要让着她点儿，夫妻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这边，母亲仍在絮絮叨叨，连烨的心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顽皮娇俏的绿衣少女的形象……
　　所谓的金箭择妃不过是走走形式，大婚的对象是老早就定下了的，也就是母亲口中的晴儿——现今伽蓝国监察总长秦伯岭的独生女儿——秦晴。父亲虽贵为南诏王爷，却以终日沉迷酒色，不问国事而“名”扬伽蓝。虽说皇爷爷至今未立储，伽蓝也向来没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但这些年来，父亲上不讨皇爷爷喜爱，在宫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下不得百姓民心，也没有么军功政绩，朝野上下拥立大伯做太子的呼声甚隆，宫中也传言纷纷，称皇爷爷有册封大伯为储君之意，以至于伽蓝国文武百官中，倒有三分之二的人并不怎么把这位“南诏王爷”放在心上，至于另外三分之一嘛，只怕也是看了母亲的薄面而已。母亲南诏王妃贺兰雅洁是贺兰家族前任族长的小女儿，贺兰家族是伽蓝四大名门望族之一，母亲十五岁时嫁入南诏王府，亦是风光无限。这些年，南诏王府日渐势微，全凭母亲一力苦撑，再倚仗娘家贺兰家族在朝野中的人脉声望，方才有此局面。秦伯岭总领监察司，是当今伽蓝国中少有的不惧大伯一党，敢与之相抗衡的实权“人物”。这次他肯将女儿许了自己，固是母亲一力斡旋，促成南诏王府与秦家结姻，以藉秦家之力，提升南诏王府在朝中的地位，站在秦伯岭的角度上想来，也大约是因为秦监察与大伯素有嫌隙，南诏王府再失势，皇亲的名份还是在的，况且自己深得皇爷爷宠爱一事，在伽蓝亦算是人尽皆知，就算将来大伯继了皇位，秦家失了势，秦伯岭也算是为女儿将来寻了个依靠，况且靠了母亲这层关系，秦家借此又能与贺兰家族交好，互通款曲利益，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只是，秦晴，记忆中那个总是喜欢穿一袭绿裙的娇蛮小女孩，自己，真的喜欢她么？
　　秦晴的母亲秦夫人与母亲贺兰是手帕交，晴儿幼年时也曾随她母亲来南诏王府玩耍，与自己虽算不上是青梅竹马，却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可是那时，自己的心中，不过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而已。想不到，数年不见，这位记忆中的小女生，而今却要做自己的妻子了。
　　可是，自己的心中，真的喜欢她么？
　　不知道晴儿心中是怎么想的，她是真的喜欢自己呢，还是慑于家族的需要，不得已答应嫁给自己呢？
　　金箭择妃！！！看着镜中那个顺从地听任母亲摆弄自己头发的少年的影像，连烨在心中暗暗发出一声冷笑：那支连接着南诏王府和贺兰家、秦家三家家族利益的金箭，真的能给自己的终身带来幸福么？

　　“好了！”将最后一个髻挽好，贺兰雅洁放下檀木梳，温柔地拍了拍儿子的头，“时间不早了，快去准备吧……”
　　连烨从臆想中回过神来时，母亲已自收起东西，走向门口。
　　看着母亲寂寞萧索的单薄背影，连烨的心里，竟有些酸酸的味道。
　　“母亲……”迟疑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怎么了？”她回头，温柔地笑着看他。
　　“烨儿心中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有什么就问啊，烨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忸怩起来了？”
　　“嗯——”他犹疑半晌，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母亲，你就是金箭择妃嫁给父亲的，这些年，母亲你……幸福么？”
　　在那一霎间，贺兰雅洁明朗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连烨注意到，分明有一种痛楚的神情拂过母亲明亮的眼。但这黯然之色很快就被她那招牌般的明媚笑容所掩盖，“傻孩子，母亲怎么会不幸福呢？！……”
　　不知为何，连烨觉得这平日里熟悉的微笑，竟自有了一丝不真切的感觉，就像是，戴着一个微笑的假面具……
　　母亲，真的幸福么？印象中，父亲似乎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母亲房中留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