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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阜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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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Chen:我们大一不放寒假,加练,今年不回去了。
-陆Lu:没事,你专心上课。我28号就回北京,到时候去你校门口看你。
寝室关着灯,一片漆黑,室友都睡了,发出阵阵鼾声。陈芒躺在上铺抱着手机直勾勾地看,屏幕照亮少年的脸。他渐渐红了眼眶。
学校根本没加练。他主动提交的留校申请,今天刚批。
两个月以前。他顶着那股疯劲儿在格斗课打实战的时候跟人一换一,一阵剧痛,俊挺的鼻子被一拳打出血,不知道是打坏了哪,鲜血流个不停,染红一大堆纸团才堪堪止住。那之后,他的鼻子只要稍微一碰就出血,每次打实战都会流一地,动不动就得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他没敢告诉陆藏之,更怕陆藏之发现。
其实陈芒经常受伤,因为他很不在意自己,磕磕碰碰就成了常事,今天手划了吧明天膝盖青了吧,只要不上脸,和陆藏之打视频他就发现不了。就那么一次,他把脑袋磕了,自己都不知道额角紫了,晚上陆藏之一个视频打过来,当时就慌了神:“你头怎么了?打实战受伤了?”
陈芒这才看清,立马关了摄像头。陆藏之那个眼神疼得他心都是一揪。
“我没事,磕上铺床板了。我打实战怎么会受伤。”
“看你这样我就知道你没抹药!刚磕的?赶紧冰敷。”
“没那么娇气。”
“宿舍有没有云南白药?没有我现在给你买。”
“有,别买了。”
但第二天他还是收到了快递。那之后,陈芒每次打视频之前都要先照镜子,有伤遮伤,或者干脆打语音。
他怕陆藏之心疼。陆藏之心疼,他也心疼。
就这么着,陆藏之却依旧能从他的语气里察觉一切不对劲。
——“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了?……休息吧,我陪你睡。”
——“给你买了个保温杯,今天到了,顺路的话取一下。喝点热水。”
——“你这语气,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心情不好吗?话这么少。是考试不如意,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
——“给你买了水果糖,到了,去取一下吧。”
——“你好像有一点生气,谁惹你了?我听听。”
——“最近很累吧。看你回消息都少了,没出什么事吧?”
——“你之前说他家碳素笔好写,我又给你买了一盒。去取吧。”
——“实话实说,不接我视频,是不是又磕哪碰哪了?……唉。”
——“乖。你要是忙就先挂,我随时在。”
……
陈芒能听出来,间或的沉默里,是无能为力。
陆藏之对他这么好,他却只能在课程和训练的间隙,对着未读消息,匆匆回复一些笨拙冰冷又简短的字眼。
他也会给陆藏之分享学校的小猫,跟他说今天太阳好热,说今天学思政记了整整四面笔记,说咖啡把领口弄脏了洗不掉,说学校的玉兰开了,说晚上的风好凉快。
但这些和收到的遮阳伞、笔记本、领洁净,以及那句蕴着笑意的:“我这边今天小雨,也很凉快。我……很想你。”相比,就太苍白了。
特别是前段时间陆藏之发烧不退,他在北京急得好几天都不能安宁,却除了给他买药什么都做不了。
那头,陆藏之哑着嗓子说:“我不难受,体质好。就是声带哑了而已。”
这头,陈芒闭了麦偷偷哭。
他都如此,又何况是,更加关心他的陆藏之呢。
见不到面,陆藏之该多担心他啊。
但是陆藏之凭什么担心他呢。他有什么资格叫陆藏之伤心呢。
陆藏之内外兼修出类拔萃,身边不乏优秀的男女生,随随便便就能成就一段佳话,而自己,只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人操心的累赘。
这三个多月来,他没日没夜地学习,训练,加练,就课间和晚上那一点点功夫能好好地和陆藏之说会儿话,还得报喜不报忧。陆藏之每天对着比山高的医学书已经够累了,还要费尽心思捕捉他的风吹草动,拼了命想要抓住他们之间若即若离的那根线,盼着求着它别断。
可他是警校生,一学期出不了一次校门,只有寒暑假两人才能短暂地团聚。剩下的,光看本科,陈芒四年,陆藏之五年。
五年,都得这么熬。
五年,见不到,摸不着,终日草木皆兵,他藏的越多,陆藏之挖的越多,剖开一看,两相心疼。
少说五年,多说十年。
思念,焦虑,不安。
太苦了,太苦了,藏之。太苦了。
陈芒要崩溃了。
抓不住的,藏之。
往自私了一点说,是他承受不住了。
他陈芒看不得陆藏之隔着一千八百公里为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挂都着急都无能为力,他看不得陆藏之明明比他更忙抽出的时间却比他更多,只是为了在自己空闲的时候,他能说上一句:“我刚好有空。”
而自己,却将他的宝贵时间肆意挥霍。
陈芒心疼,也负罪。
他就像地里不要脸的杂草,割不尽拔不完,永远汲取着作物的养分。
如果陆藏之没有他,应该又能恢复那随和懒散的性子,学得不急不躁,没事就早早上床入睡,抽空谈个校园恋爱,两个人黏在一起你侬我侬,手牵着手走在阳光下,失意时彼此拥抱,只是抱着,体温相融,好像心都平静了……
这么想着,泪水终于溢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四川大学校门口的风景他记得,也吃过马路那头的兔儿面,因为他陪陆藏之去过,就在大一报道的前一天。
对。陈芒送陆藏之送到了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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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4日,MU6641号航班落地。
"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to Chengdu. Please not open the overhead compartment and keep your seat belt fastened until the sign is off……"
……
四川大学。
陈芒帮陆藏之把行李安顿在宿舍,两人一路漫步,走过长桥,经过明远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好像要把一年的话都说完。
陈芒用那双习惯性洞察一切的眼睛,打量着这陌生之地。
夏风,粼粼的湖面,水道,雕塑群,图书馆,和南大门古老的银杏树。
他要记住这里的样子,记住陆藏之的生活,以后隔着网线,他才好能想象得到。
时候不早了。
陆藏之忍不住揽上他的肩膀,指腹间透着亲昵。他轻声道:“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大道上车流穿行。
陈芒说:“再走走,看看你爱吃什么。”
“饿了?”陆藏之看向他,“不是吃过飞机餐了?”
陈芒沉默一会儿才说,“我想先尝一尝你会去的地方。”
我想先尝一尝你会去的地方,这样,我们的回忆也算替我,陪在你身边。
“好。”陆藏之露出一个笑,揽着他过了马路。
这条街没有多繁华,两人一路往东走,螺蛳粉、冒菜、麻辣烫,香辣扑鼻,他看都没多看一眼,陈芒也没有停下脚步——陆藏之不爱吃辣。
“你一点儿辣都不能吃?”陈芒有点好奇,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好像真的没有见过陆藏之吃辣,哪怕一口。
“也不是不能……就是不喜欢。”陆藏之答,“变声期的时候,为了保护声带两三年没吃辣,再之后舌头就很怕辣了。”
“真养生。”陈芒倒的确知道变声期忌辛辣刺激这个说法,只不过没想到真有人能做到三年不吃。“那你之后在四川怎么过啊?”
“吃食堂吧。希望名校食堂足够人性化,不然我的高考分数不如拿去卖钱。”
说着,他在一家朴素的白底招牌跟前停下脚步,红色字体写着“兔儿面”。
“这是兔子面么……也是川菜吧。那会不会很辣啊?”陆藏之踌躇道。
“尝尝就知道了。”陈芒直接撩开门帘,先一步踏入店面。
“吃点什么?”
室内挤满了食客,老板娘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招呼道。
“您好,”陆藏之找个角落坐下,“两碗兔儿面。嗯……不要辣。”
“不要辣?”老板娘笑着说:“咱家这个兔儿拌面不辣的。”
他瞥了一眼邻桌的拌面,好一碗红油配辣椒,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老板娘面相再怎么朴实又和蔼,但!四川人说不辣你绝对不要听。
陆藏之笃定道:“那也不要辣,不加辣椒油,也不加辣椒。”
老板娘震惊:“那不成清水了吗?”
陆藏之:“就要清水。”
老板娘:“好吧。旁边的幺哥嘞?”
陈芒:“我……”
陆藏之插嘴:“一样。”
陈芒:“……”
片刻,两碗兔肉丁拌白面端了上来,这清汤寡水里可以看出厨师已经尽他所能地往里撒香菜和葱花了。
陈芒盯着白面,想起来陆藏之曾经在某个夜晚给他煮的玩意儿,比他单薄的人生履历还要寡淡。眼下,提筷子尝一口,不错,至少放盐了,还有瘦肉里带出的一点油水。“自己不吃辣还带上我。”
陆藏之埋头吃面,闻言,挑眉望向他,并不正面回答:“不尝尝我吃过的面,日后我向你提起,该怎么想象出味道呢?”
于是陈芒认命地吃了下去,兔肉倒是十分鲜美,量也很实在。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之后陆藏之每次出校门吃饭,来的都是这家店,点的都是这碗面。
“陈芒。”
“怎么了?”
陈芒抬头,正撞上陆藏之的目光,那眼神里有什么别的东西。他身后,暮色将至。
陆藏之说:“要不要买一点酒喝?”
“你景止朋友圈看多了吧。”他说。
“不喝就算了,不喝……也行。”
“你要想喝我就陪你。”
陆藏之却笑着摇头:“不用。吃饱了?我们回酒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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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芒定的酒店就在附近,推门进来插上房卡,暖灯亮起,先前放在里面的行李箱还在那呆着,没有整理过。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陆藏之关上门,问。
“十点半。”
“那……我今天再陪你住一晚,明天送你去机场。好吗?”
“嗯。”
陈芒回视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未从自己身上离开。
下一秒。
陆藏之柔软的唇贴了上来,他措不及防被人揽过肩膀。他身上也是软的。
两人在这独处的空间里悄悄接吻。
陆藏之亲过他,垂着脑袋把下巴搭在了他肩膀上,珍惜地轻轻磨蹭,直到陈芒彻底在他怀里放松,才小声说:“我会想你……”
他太温柔了,陈芒失神片刻,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藏之搂紧他,“见不到你,我会很想你。乖乖。”
陈芒默默把脸埋进他的肩,回抱住他。
空气静得只剩下呼吸。
就这么温存一会儿,陆藏之偏头在人发间轻轻亲了一下:“我先去洗澡,然后在床上等你睡觉,好吗?”
“嗯。”
陈芒点头。
陆藏之洗澡的时候,注意到陈芒拿的沐浴露是他常用的那款柑橘香,恍然间以为拿错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新的,是陈芒返校要带的行李之一。
“……”
其实他也会很想自己。
扳开水龙头,温水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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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间的灯是暖色调,空调打开,凉风徐徐吹来。
“我洗好了。”
陈芒起身,看见陆藏之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上身还有发间落下的水滴。
其实他的身材并不单薄,并且因为经常打篮球,身上还覆了一层不算薄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陆藏之放下毛巾,面对这露骨的目光挑眉:“去吧。不着急,慢慢洗。”
“……”陈芒红着脸溜了。
等浴室门再度关上,热气隔绝,陆藏之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酒店提供的消耗品上。他再一次拿起一瓶小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盖好,又翻出一瓶别的。
他眯起眼,试探着往掌心挤了一点,又默默抽纸擦掉。
啧。
他也脸红了。
大床洁白柔软,陆藏之放松地躺着,听着浴室传来淅淅沥沥又并不规则的水声,要把天花板盯出个洞。
水声停了。
心心念念的人围着浴巾走出来,他呼吸都紧了一下。偏偏那张脸又那么人畜无害。
陈芒一无所知地坐上床,伸手摸了摸陆藏之发潮的黑发:“没擦干。起来,我帮你吹。”
陆藏之仍旧那么躺着,摇摇头,眨眨右眼:“迷眼了,你先帮我吹下眼睛。”
于是陈芒真的俯身跪在他跟前,嘴唇凑近他眼前——
“唔……”
不等他吹,陆藏之直接亲上去,一翻身把人压在了底下,唇齿缠绵。
在哪亲不好,偏偏在床上亲,没亲两下陈芒就喘着气偏开头:“陆藏之……!”
陆藏之下意识舔了嘴唇:“你知道股薄肌是哪么,陈芒。”
“……”少年面色绯红,大脑一片混乱,恐怕连他在问什么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哪儿有心思回答。
他看见陆藏之微微敛起眼尾,那神情明明青涩,却难以压抑某种悸动。
“股薄肌的上端,在——”
陆藏之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处皮肤:“——你这颗小痣的位置。”
他埋头,轻吻在他的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