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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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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月明显是怔了怔神儿,目光在面前这一大一小的身上打量了个来回,柳眉轻挑:“这孩子……”
“不是我的!”赫连宇几乎是喊出来,眼风已将那该死的小包子大卸八块。
早上睁眼起,他就忍不住地想,再见到如月说什么好,问她昨晚饮酒的情景还记得多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那个小谢,可是他问不出口。也许,还是谈谈天气显得自然又随意吧……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句!他怄得胸口直抽。
据说这种事是越描越黑。可他实在不能背这莫名其妙的黑锅,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酝酿一下,极其诚挚地开口:“如月,这孩子真不是我的,你信我……”
许如月瞟他一眼,声音平稳:“我信。”
她回答得太快,赫连宇反而一愣:“啊?”
对面佳人眼波微动,似笑非笑:“是人类的孩子还是妖的孩子,我尚能分辨得出。我方才只是想问,荒山野岭的,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她顿一顿,看向他的桃花眼,“赫连宇,这么小的孩子乱叫人也是常有的事,你……好象不用这么心虚吧?”
他、是、白、痴。
他居然忘了如月和自己是一样的。
老话果然不假,真的是越描越黑。
小包子半天倒是挺安静的,抱着赫连宇的一条腿,歪着头,只盯着许如月看,眼也不眨,此刻忽似有所顿悟,兴奋得一个劲儿往下拽赫连宇的裤腿,迭着声地叫:“爹爹、爹爹、爹爹……”
赫连宇的手动了动,硬将冰封这不停呱噪的小嘴的想法压下,改为伸到腰间提了提裤子。他一个修行百年的妖狼,怎么会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还当着如月呢。
小包子见他终于弯腰看自己了,眼睛愈发闪亮,伸出小胖手,向石榴裙上一指,重大发现一般:“娘亲!”
赫连宇不由一屏呼吸,随后立即骂自己傻,这孩子自然也不是如月的。
对面早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笑声,许如月笑颜如春花绽放,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他一时看得有点发呆,眼角余光里,白白胖胖的小包子似乎都焕出了一层光环。赫连宇突然觉得这小东西其实也挺可爱的,若是再喊“爹爹”,他考虑答应一声。
可惜小包子的心思已经转到新认的娘亲身上了。
赫连宇看着许如月蹲下身,朝小包子招手,并自头上拔下一朵珠花,拿在手中一边笑着一边摇。清甜的笑容里,珠花上那对彩蝶的金丝蝶翼颤动起来,仿佛就要振翅而飞,他的心也跟着颤颤地要飞。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那小包子抢在前头,口中一声“娘亲”喊得又甜又腻,甩手就扔下他这个当爹的,摇摆着奔向那香软的怀中。
他站在原地,看她逗着小包子上下左右地去扑蝴蝶珠花,看她将撅起嘴眼泪汪汪的小包子抱起来,看她温柔地抚摸并理顺那几缕小黄毛,看她慢声细气甚至用有些幼稚可笑的语调对着怀中说话。
以往他从未关注过这种画面。或者说,见了这情景,他早直接绕道走了。
他喜欢的,是青春美好的女子,是风姿绰约的佳人,或当窗理鬓,或倚栏待月,或楼台歌舞,或帐帷旖旎。旁边若是多了个呱呱小儿,这——算是怎么回事?简直让人兴致败到家了。
他正想着,只见一大滴口水“啪嗒”一下落在那截粉白的颈上,他无语地忆起昨夜那一处细滑的触感,只觉手指再次发痒,恨不得上前拎起小包子,扔得越远越好。许如月身子也微微动了动,却是取出一方丝帕,抬手将那湿答答的小嘴仔细擦干,笑着按一按那嘟起的脸蛋。
郁闷、别扭的想法不知何时便找不到了,一直看到小包子软塌塌地窝在如月怀里安静睡去,赫连宇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扬着嘴角的。在阳光下站了许久,他从内到外都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微风自对面人的发梢拂过,又到了他脸上,鼻端落下一缕缕香,心头漾起一丝丝痒。
往日见过那样多的芳菲韵态:调弄鹦哥之娇憨,团扇掩面之羞涩,持卷吟诵之娴雅,拈花回望之柔媚……竟皆尽不如此时此刻,她微垂了头,望着怀中稚子,一抹笑容极淡、极柔,却是极美。他不觉也将呼吸放得轻软,几乎便要融化于和风暖阳中。
“如月……”他情不自禁,张口唤了她一声。
她抬眼,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缓步走过来。因怕惊醒孩子,她直走到他面前方停下,压着声音说话。
这孩子估计也就一岁出头,走路尚有些蹒跚,说话除了喊爹喊娘极为痛快,别的却全然表达不清。许如月逗他说了半天话,也没探出他姓什么、家在何处,问他跟谁出来的,他只一个劲喊娘亲。此处荒僻,这么小的孩子绝无可能一个人来。
“赫连宇,”她低声道,“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被家人抛弃了?”
她说话时不由紧了紧怀抱。他盯着她面上神情,蹙一下眉:“如月,你不会是想把小包子留下吧?”
“小包子?”她哑然失笑,看一眼怀中,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再慢慢点一下头。他猜得不错,她是有点动心。
听到那第一声“娘亲”,她忍不住直笑,想起当初小五刚会叫爹叫妈时,也是逮谁叫谁,她和明抢着去抱小五,轮流将便宜占足。
可是当那软软胖胖的小手伸到面前,短小的指头全部合起来才将她一根手指紧紧攥住时,就在一瞬间,她的心猝不及防地痛了起来。她不去想,可是她不会忘——许多年前,一幕残阳如血,古道临风,那柄紫华青霜带着刺骨的冰寒戳入她的小腹。一剑绝情,她在剜心透骨的痛中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如今她的怀中正有一个软绵绵的带着奶香的小东西,睡态纯洁无瑕,而醒着时那一声声唤更是让她舍不得松手……可她知道赫连宇说得对,若小包子只是偶然走失或是被人拐骗离家,其父母又该如何心急如焚,还是应该将他送回有人烟处。
“赫连宇,你帮我抱一会儿。”她将小包子小心地递到赫连宇怀里,“我上去一下,马上回来。”
她转身向山间,走了两步,忽然回过身来,轻声喊他:“赫连宇。”
他正笨拙地抱着孩子,有些手忙脚乱地抬头看她。他的样子真的很象端着一屉刚出蒸锅的包子,不敢抱得太近太紧,可又不敢松手。
她不禁抿唇,无声浅笑。
“赫连宇,”她再次叫他名字,缓缓地淡去笑容,郑重道,“剑穗之事,多谢了。”
昨夜,他喝了很多酒,可是醉的是她。她醉得那样厉害,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几乎印象全无,唯有一点清楚:自己输了。
醒来时,只见一窗艳阳。她撑起身环视房内无人,再低头看自己衣衫完好,慢慢又躺回床榻。
她,做了一晚的好梦。
梦中桃花似海,她还是站在那株粉红斑斓的桃树下。明明是等了很久很久,可听到身后马蹄近脚步起时,她却有意忍着不肯回头。那双熟悉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将她拥住,一身浓浓的暖阳味道,让她醺然如醉。她挣一挣,他便搂得更紧,耍赖般将唇贴着她的耳垂蹭来蹭去,一声接一声地唤着:“如月……如月……”直到她痒得不行,终于肯转向他。
他还是山道初遇时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年,青春飞扬,笑容灿烂似万里晴空。彼此凝视中,她缓缓仰首,而他则渐渐俯下身来。那一个吻甜蜜而悠长,她竟有些喘不过气,微离了两片火热的唇,口中喃喃:“小谢……”
小谢的身子猛地一动。她忽然想起来了,他会离开,每次他都会离开。她惶恐地伸出手,将他的衣角死死拽住:“别走。”
他凝着她,似欣喜又似痛苦,眸中明明暗暗,终是再次用力抱住她:“好。”
这一次的相拥,比以往每次都温暖、真切,而且长久,仿似过了一生一世。
直到,有什么轻轻落在指尖上。她抬眼,只见花瓣纷飞,如雪飘坠。
任是再暖再真,她知道,和每次一样,桃花散尽的时刻,她的小谢就会消失。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因为用尽全力而发抖。明知是徒劳,可她就是不放松。
——如月,我便是死在你的手里,也毫无怨言。
他又会这样说,然后在百般不舍中,随着最后一瓣桃花化作烟尘。
但这次不同,他忽然低头,轻吻她的唇,在她手中塞了一样东西。他贴上她的脸颊,如盟誓般,一字字对她说:如月,我会回来。
再次睁开眼来,模糊的视线中,她在枕畔看见了一抹紫檀色。她颤着手伸过去,真的触上了一块细腻微凉的东西。
云锦玲珑枕一点一点地濡湿,腮边冰凉一片。
白月冰丝穗挨在胸口,越来越暖,仿佛和她的心融为一体。
从此,他永远在她身边。
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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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一走,小包子就醒了,在赫连宇怀中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东西懵怔了半天,好象终于想明白为何一下子睡得不舒服了,身子扭得象只小泥鳅,不断用手去推那生硬箍着自己的胳膊。
赫连宇正愁自己抱得难受,立刻弯腰,满足了小包子被释放的要求。
小包子在地上转了一圈,喊了两声“娘亲”没人理后,乖乖回来抱上了赫连宇的腿。
赫连宇睨视一眼,没理他,一会儿就听见脚边有嘎巴嘎巴的声音,低头一看,小包子正在啃如月的彩蝶珠花。他抽一口气,二话不说,劈手去夺,小包子拼命攥着就不撒手。赫连宇再略用力,那双小眼睛里就转起了泪花。
赫连宇憋着气松开手,一转眼却又将手伸到小包子面前,一朵剔透晶莹的冰牡丹捏在他指尖,在阳光下映出五彩光泽。小包子立时直了眼,扔了珠花,捧住冰花,又摸又亲,爱不释手。
赫连宇顺顺当当拾起那团双飞彩蝶,皱一皱眉,用袖子擦去上面的口水,端详片刻,才小心放入自己怀中。如月的东西,他自当好好收起。
再一低头,小包子又靠上来,仰脖看他,手里的冰花已经不见了,嘴周围湿漉漉的——呃,难道是给吃了?不过吃了也没什么,他看一眼小包子期盼的眼神,随手又化出一枚亮晶晶的冰枣。小包子接过去,兴高采烈地坐在地上摆弄。
如月……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他望着山间出神,小包子不知何时也停了嬉戏,学着他的样子也直勾勾地往远处看。
背后草丛中倏地一阵细微响动,他立即警觉,回身只见一小团火红的影子贴着地面,显然是看准了目标,速度极快,直奔这边蹿来。
赫连宇一伸胳膊,抄起小包子,带入自己怀中,将身向旁边跃去,同时另一手挥出。寒光如雪,“嗤”的一响,一片冰刃将那红影斩作两半。
赫连宇将将落地,就听后面“嘶”的一声似倒吸凉气,随即有人笑骂道:“赫连宇,你跟觅灵有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