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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道是无晴 ...

  •   雨天,在开不了灯的房间,有人趴在窗边,装作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关于遗憾抱怨的一点两点,呼之欲出那么明显……
      红木书案前传来嗤嗤的轻笑声:“宁弟莫要沮丧,岂不闻前人有晴湖不如雨湖一说,雨中湖山,别有一番趣味……”
      澹台燕话还没说完,却见那人已经挪到条案跟前,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呵,他是真的笑了,摇摇头,说道:“正好,为兄约了友人湖上相会,也替你引见引见便是。”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一张大饼脸上的线条生动得像会跳舞似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欢乐要从里面溅出来一样……
      若是宁五在此,必定会从鼻孔里面哼一声,正是:情绪统统抛到一边,关于此人的境界就算细微处有体验,若想真习惯,还得要修炼好几年。
      澹台燕愣了愣,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天底下最美丽的东西一闪而过,待要再细看,却见其人速度低了头,似乎他的书案突然有趣起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般。
      他不由哑然失笑,继而若有所思……

      有诗云: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此话果然不错,雨后微凉,碧空如洗,环湖峰峦皆青翠欲滴。水波澄澈,溶溶荡漾;鸟啼千树,鱼戏紫荷,一派空灵怡人景象,着实令人神清气爽。
      那澹台燕倒也颇为知情识趣,早着人在船上备了美酒佳肴并各类时鲜小吃,于湖面上浅饮小酌,俯仰山色间,徘徊水云天,正是风情无限,不知何往,亦忘了家在何方……
      赵萱正乘兴吟诵什么兰陵美酒郁金香,不知何处是他乡,准备大抒其情,外面却有船靠拢过来,须臾便有人移舟登船。还未见其人,澹台燕已朗声笑道:“云箫子来晚了,自认罚酒三杯罢。”
      云箫?赵萱心头一跳,连忙抬眼去瞧——只见竹帘一掀,进来一个翩翩少年郎,白衣雪色,眉目如画,恍如闲云出岫,朗月照人,不是萧纭却是谁?
      赵萱一时愣怔,原来昨天湖边那个游侠少年果然是他,可是他怎么会来江南呢?又怎么会认识澹台燕这家伙呢?她思绪迭起,还来不及撤回目光,其人已经望过来,一双瑰丽清亮的眼,似乎能望进人心里面……
      赵萱忽觉心虚,不由自主避开目光,耳边只听得他笑道:“好你个澹台燕,有客自远方来,话没半句便要罚酒,道理何在?”
      幸好,幸好,赵萱拍拍胸口,呃,她还没明白自己莫名其妙庆幸个啥,那二人已是称兄道弟,浅笑言欢了一番。片刻三人坐定,澹台燕只是为她略作介绍,而萧纭亦只是淡淡冲她拱了拱手,也不多说。赵萱则巴不得他们把她当作小透明,她乐得在旁边竖起耳朵,只听不说。
      一杯酒下肚,澹台燕问起:“尊师浮石道长可安好?”
      萧纭笑道:“他老人家身体还康健,八月初十是家师百岁寿辰,我明日便出发去潭州,八月初八之前应赶得及给他老人家贺寿。”
      哦,想不到此人还有这等江湖干系,可见长袖善舞~赵萱微微颔首。
      澹台燕肃然道:“浮石道长古道仙风,通达妙真,已然到了乘观自在的境界,远非我等常人可以想象。云箫此去,可代我问候尊师。”
      “那是自然。”
      那二人随意闲聊,无非是些江湖琐事,京都逸闻,除了最开始提及萧纭师尊外,再没半句相关的言语。赵萱忍不住偷偷侧目窥看,几月不见,那人虽洒脱依旧,眼中却似多了几分沉静,神情中也隐有幽思……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注目过来,赵萱赶紧举杯作豪饮状,只觉那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复又离去,她这才收敛了些,不敢放肆窥看。
      酒过三巡,萧纭终是收起一片散漫,对澹台燕正色道:“不瞒你说,小弟此次前来相见,却是有一事相托。”
      “哦?”澹台燕扬眉笑道,“不知是何事值得有人如此慎重其事?”
      萧纭说道:“都说丐帮弟子众多,遍布江南江北,消息灵通,却请澹台兄帮我留意一个人。”
      “一个人?”澹台燕目露讶然。
      赵萱亦是听得诧异。
      萧纭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慢慢说道:“此人是个女子……”
      “女子?”澹台燕露出兴味的笑容,“什么样的女子?”
      “她么,”萧纭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慢慢翘起一丝弧度,“精灵古怪,贪吃好耍…说话从来不算数,惯会捉弄人,心又狠,眼界又高……”
      赵萱在旁边听得大汗。
      澹台燕大笑:“这哪里是寻人,我来问你,这个女子长什么样子,惯会在哪里出入?”
      萧纭沉吟片刻:“若是她人在江南,但凡是市井间奇趣场所,或是盛名之下,值得一看一游之地,不羁人物景观,她必定前往一窥究竟。”
      “如此么~”澹台燕似是思忖,眸光却投在某人身上,见她低着头,没有什么表情,“这却是难了……”
      殊不知赵萱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这人倒是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真不知该喜还是忧。
      萧纭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人海茫茫,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总也须得一试……”
      赵萱心头早翻腾开了,这人找的是她了,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不见了?难道说京城里面已经传开了么?不对,若是这样,早就有亲王府的人找来了,而且那老头子也不会让事情如此不可收拾才对。莫非……赵萱想到一种可能,直欲扶额叹息,天,这小子该不会又去翻她家院墙了?所以才看出了几分端倪?所以才独自来寻她?
      赵萱埋着头不吭声,心里思绪万千。殊不知,她这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亦。
      原来萧纭自那日在常丰阁中久候不至,失了她的消息,其后赵二公子又使人将那一套《太祖行乐图册》原封不动的退还回来,还带话说,他人微力薄,不敢再妄行助人。他欲再问,来人却噤若寒蝉,死也不肯多说一句。他强自忍了心中万般疑问,千种猜测,又过得几日,却越发连一丝消息也打探不出来了。他是何许人,心气儿上来,自然是打起了原先的主意,却不料王府的守卫比原来多了数倍,里里外外,把个王府守得跟个铁桶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他几番不得其入,尽皆无功而返。
      他心中焦急,便也发了狠,宿夜守候,终有一日叫他得了空子,进到那人的园中——
      园子还是那座园子,却奇异的失去了生气。概因一草一木皆安静无比,偶有丫鬟路过,也是来去匆匆,并无半点嘻笑。他愈发心惊,不知那人究竟如何了,咬牙摸到正屋,却听得屋里有女子的低泣声,继而传来男子温言劝解的话语,赫然正是王爷和王妃夫妇!他不敢多做停留,零星听得只字片语,便果断抽身而去。
      待回到家中,他把那些细节话语联系起来反复推敲,却仍是云深雾重,不得其所。明确的是,那人已不在王府之中,至于去到了哪里?要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看棣亲王府一副讳莫如深的架势,自是是不愿宣于人前,他又何从下手?巧的是,恰逢他师尊生辰,他便乘着机会出了京城,一路南下。每到一地,遇到节庆习俗,或是风景名胜,他总忍不住羁留,倒不是游玩赏景,而是心中总存了一丝念想,以为那人贪图热闹的性情,不定就会遇上……
      其时他原想得不错,而且也遇见了,只可惜某人顶着一张大饼麻子脸,不肯出来相认,他又不是神仙,如何辨得狐踪。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三人各存心思,那酒喝得就跟水一样。酒酣耳热之际,澹台燕指着萧纭身侧的杉桫木匣子调笑道:“明明是有备而来,却又临阵退缩,莫非是不愿让人一睹芳容么?”
      萧纭叫人说破心思,也不辩解:“人之常情,须得防你一防。”
      澹台燕奇道:“哦,真有这般美?”
      “岂不闻明珠需暗藏乎?”萧纭笑答,赵萱此刻才发现他随身携带了一个长条匣子,看他打开匣子,取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动作轻柔,显是心爱之物。
      赵萱斜眼看过去,那上面画着一个黄衣少女并一株红艳艳的牡丹,少女慵懒地靠在白玉栏杆上,手指勾着一壶酒,却是顽皮的以酒浇花。旁边有诗题道:“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笔法细腻工致,尽显精微,尤其是那黄衣少女俏皮的神态,嘴角一丝狡黠,勾勒得尤为传神。
      额,这是她么?赵萱目瞪口呆。
      不妨,旁边一道锋利的视线投射过来,赵萱赶紧捡起下颌,歪头作欣赏状,谁知那人还不放过她,目光似在她脸上一寸寸地移过,看得她表情僵硬,冷汗涔涔,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的面皮是不是不小心破了个洞,被这人给发现了……好容易他移开目光,她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他又笑道:“任是无情也动人?何解也?”
      萧纭抚过手中画卷,眼中似有暗流汹涌,良久,方轻声笑道:“小弟一味苦恋,还未曾得手……”
      他自嘲一笑,甫一抬头,却直直对上一双眼睛,其中意味神情,仿若似曾相识……他心中一动,这感觉自方才以来,几次来去…待要再看时,却见其人眼神落在画上,一副着迷的神色。他暗笑自己是昏了头么,还是思虑过了甚,叹息一声,轻轻卷起画轴,复又放回匣中。
      呃,赵萱借着那两人拼酒的机会揩了把汗,无语,她现在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敢做了,对着这两人啊,她表示很有鸭梨。
      澹台燕若有所思,萧纭眼眸微黯,赵萱木着一张脸,三人继续推杯换盏,却都默然不语。此刻,夜色清淡,月上东南,倒映湖中,与波溶漾。此景此情,似勾起人无数心事……万籁俱寂中,忽闻钟声乍起,声入云霄,清越悠扬,恍如沿着湖面滚滚而来,撼人心魂,经久不息。
      赵萱心中微感,身侧澹台燕一跃而起:“男儿何须惺惺作态,儿女情长且放在一边,云弟,为兄陪你再饮三百杯如何?”
      萧纭击掌大笑:“好,就凭此言,今儿定要与你不醉不休!”
      就着月色,伴着波光,二人开怀长笑,举杯豪饮,男儿意气,显露无遗。赵萱虽侧目撇嘴,亦微笑矣。
      二人饮到后来,渐显狂态,一人醉起而舞,另一人击节而歌,词曰:走马还相寻,西楼下夕阴。结交期一剑,留意赠千金。高阁歌声远,重关柳色深。夜间须尽醉,莫负百年心。
      歌罢一曲,两人相视大笑,萧纭戏曰:“尝闻君愿,做江湖第一之豪杰,娶天下第一之美人,而今如何?”
      澹台燕亦是戏谑:“小儿妄语,难为你还记得,莫不是早就嫉妒在心?”
      二人复笑复饮,复饮复歌,痛快淋漓……赵萱独坐一旁,听那二人浅唱高歌,亦是心怀酣畅,直有物我两忘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皆醉,赵萱亦装作烂醉不支,扶额倒在船舱一侧。偷眼瞧见边上那人强自撑起身体,挪到窗边,似是酒意上头,又只是望着夜色默默出神……良久,方叹息一声,伸手在怀中摸索半天,摸出一件物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赵萱认得,正是她送他的那串珠结,穗子早已褪了颜色,他也不甚介意,只是用指腹反复抚摩着珠串,低头浅笑。赵萱心中微动,却见那人把头靠在窗框上,轻声吟道:“……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赵萱不禁动容,这诗前半句她自然也知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嗳,她不由心生戚戚焉,有时候,这种背后的幽思,叫人无意得知,比之当面表白,更令人心恻。
      ……此时月色朦胧,远山迷茫,水韵旖旎,若历梦境,玉人在侧,足以牵动少女春心。
      她刚想换个角度,把那人看得再清楚些,却突然被人扯了一把,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某人身上。抬头却见澹台燕嘴角噙着一抹奇异的笑容,压低的声音近在耳际:“宁弟,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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