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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诉衷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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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至,时值丐帮河口大会,为此,有人竟日忙碌,一连数日不在帮中。赵萱本还提防他来问询试探,这下没了束缚,乐得逍遥自在,镇日里游街转巷,寻芳探幽不提。
仲秋日盛,银蟾光满,又到一年赏月时。市集提前叫卖各种酥皮月饼,如芙蓉饼、豆沙饼、牡丹饼、菊花饼、莲蓉饼等等不一而足。其中最著名者,当属九里巷巷口刘飞伯月饼,面酥皮脆,馅料混合了松子、核桃、瓜仁细末,再有少许冰糖猪油之类,食来香松满口,甜而不腻。全杭州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常有夜半守候,通宵排队者,大抵店门一开便哄抢一空,时人无不趋之若鹜。
再者,八月十五又有玩月赏月之俗,那城中富家巨贾,官宦子弟,不论举家团宴,还是呼朋唤友,俱有去处。或登危楼,或临畅轩,或开广榭,或游湖船……檀郎谢女,竟宵欢乐,以酬秋月。故那酒楼茶坊之属,临湖者最佳,依山者次之,市坊最末,往往早就预定一空,以待佳节。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玉阶生白露,平湖望秋月。于如此时节行那登琼楼,踏玉宇,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韵事,何其的风流雅致!此等乐子,又怎么少得了我们亲爱的无忧公子?
自那澹台燕一走,更无人管束于她,她手中又有银钱,自然分外大方。老早在西湖边上定了最好的酒席,唤莫大河去买了九里巷巷口的刘伯月饼,又下帖子邀了群花坊的如意姑娘,只等琴瑟铿锵,美人把盏,对月高歌,以作竟夕之欢。
却说到了八月十五这日,赵萱整顿行头,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哼着小调,心情十分雀跃舒畅,正待出门,却见宁五不知打哪儿窜出来,垂首躬身,肃容言道:“家主有令,请主子移步别苑相见。”
啥?赵萱眉一挑,眼一斜,往后一撩袍子,往屋子中央一坐,手里把个扇子摇得哗啦响。
来了,宁五缩了缩脖子,心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可得顶住了。
谁知那人凝目半晌,突然问道:“那元氏女可处置妥当了?”
“妥当。”宁五依着话头答道,又瞬时惊觉自己回答得太顺溜了,恐怕有些不太妥。抬头果见那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脸你狐狸尾巴藏不住的表情,他心头咯噔一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有宁老儿坐镇,自然能够处理妥当了。”赵萱说得轻描淡写,“算算日子,怕也不止三五天了吧?为何今儿个才来提起?”
宁五大汗低头。
“怎么不说话了?”那人不依不饶的,“莫非还要我来替你说?”
无可奈何间,他只能说道:“……主子英明神武,小的本不该隐瞒,实在是家主再三叮嘱,不敢有违……”
那人切了一声:“算了吧,我可不敢当你的主子,别哪天宁家把我给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
宁五见她嘟着嘴,鼓着脸颊,眼睛长在房梁上的样子,不由又气又好笑,想了想,咬牙跪下了。
赵萱微微动了动,没好气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宁五把头往边上一扭,恨声道:“好叫人知道,宁五虽是为人奴仆,却也是有些气节的,行事之道不违本心,什么卖主求荣,伤天害理的事,是安不到我头上来的。”
嘿,赵萱转过了头,这小子越发会说话了也,低眉瞪了他一眼,终是有了好脸色:“得了吧,这副样儿做给谁看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能啊你?”
她轻嗔浅笑起来,就算是麻饼脸也能笑出朵花儿来,宁五松了口气,深知这情算是表对了。
他刚拍拍膝盖站起身来,耳边就听得那人开始公然念叨家主大人的坏话,什么为老不尊啊,老狐狸一只啊,明明早就到了,偏还挑在八月十五,须知琼台楼高赏冰盘这等雅事,怎能失约于美人……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啊……迁怒,刚才果然都是赤果果的迁怒……宁五背过脸去,默默流下了宽面条泪。
待那人发过了牢骚,他方木着脸开口道:“现时何去何从,还请主子示下。”
那人斜睨过来,语气中有咬牙切齿的味道:“宁家主相邀,那自然是要去的了。如此良机,”她加重了语气,“~又逢如此良辰美景,本尊可得好好儿的给宁家老儿说叨说叨……”
宁五低了头,其实……装木头人也是门技术活。
“……还有,那楼外楼的酒席、刘飞伯的月饼、如意姑娘的缠头,可得全部计入老头子账上,”赵萱说得理所当然,“就算作本尊的辛苦费好了。”
额,宁五木脸上有了道裂缝,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三亭,名既不显,貌亦不扬,外观仿若某寻常富户人家园囿。待入门三重,方知其俯瞰西湖,背倚北峰,一片湖山,俱收眼底。另有十样亭榭,各各不同,却无不工致精丽,令人叹为观止。
赵萱一路且行且停,指点评议,浑若游山玩水。宁五紧随其后,不言不语恍若隐形。唯有那领路的丫鬟训练有素,不论赵萱指东道西,还是随意刁难,其人均能报以谦恭的微笑,并执着的把这二人引回正途。
走了多时,眼前一座楼阁,清清雅雅若仙家,一副匾额,明明白白写清幽。阶前培兰植桂,两侧梅石映衬,愈见秀美不俗。赵萱看时,阁中袅袅婷婷走出四个丫鬟,皆是一般的高矮,容貌上乘。打头那个一身紫衣,神情微动,带着几人走到近前,盈盈拜道:“请主人入阁小憩。”
赵萱看了那紫衣美婢一眼,唔了一声,抬脚便朝屋中走去。
房舍雅洁,铺陈精细,赵萱溜眼便瞧见海棠窗下放着一张黄梨木榻,榻前置着一方小几,几上散着几册书籍。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册,却是《江南野史》,换一册则是《钱塘山水游记》……她不由微微一笑,转身打量四周,果然那屋中器皿家什等物,俱是按照她素日的习惯布置。
赵萱看了一圈,回头便见那紫衣美婢走上前来,屈膝道:“浴汤准备好了,且让奴婢等人服侍主子洗浴。”
赵萱也不推脱,随着那人走到一侧耳房,任由几人服侍着宽衣解带,沐浴香汤,闭目享受久违的美人素手,濯发、擦背、修脚、按摩……舒舒畅畅洗了一回。
其间那美婢又不知用了什么药水,在她脸上厚厚的涂了一层,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轻轻地把那人皮面具揭了下来,复又替她敷上凝脂膏,一面熟练地用指腹在她面上轻按,一面轻声讲解着那膏方的配料用途……
待到洗浴完毕,赵萱披散着长发,身上裹着素色的纯棉外袍,慵懒地抱个枕头斜靠在黄梨木榻上,手里拿本闲书看得津津有味。那紫衣美婢自去拿了巾子给她把湿发揩得半干,又换了犀角梳篦来细细打理,手法轻柔熟练,不曾影响到她一丝一毫……
呵,赵萱刚刚掩口打了个呵欠,露出一丝倦色,那伶俐人儿便轻声问道:“主子可要小睡片刻?”得赵萱点了头,起身扶至内室,帐幔茵褥,无不周到,甚至那被面用的熏香,也是她往日最喜的味道。赵萱舒服的叹了口气,心无所思,一时好眠不提。
待到日落西山,赵萱方才悠悠醒转,伸个长长的懒腰,坐起身来,抬眼却见一人直挺挺地跪在脚踏跟前,也不知跪了多久。
见她起身,那人双手伏地,磕下头去:“婢子葛巾,求郡主责罚。”
赵萱望着那紫衣沉默半晌,方叹息一声:“既然是躲不过去的出身……忠人之事,原本也没有错,你又何苦如此?”
葛巾伏在地上,语带哽咽:“郡主说得没错,婢子原为宁氏家奴,因自小比别人伶俐些儿,便被挑出来教养了数年…后来更是被送到郡主身边,本就是为着有朝一日派得上用场。只是……婢子自十岁上跟在郡主身边侍候,至今已七年有余,得郡主厚爱,常想就此侍候郡主一辈子便是好的。谁知事与愿违,如今既然做出那等事来,婢子也不欲为自己辩驳,然……自郡主出府后,婢子日思夜想,不得安宁……婢子卑贱之躯,死又何妨?但若郡主有丝毫差池,婢子虽万死难辞其咎!今日得见郡主无恙,婢子心暂安,厚颜于此求郡主责罚,并非是为了安己之心,而是婢子全主家之命,却背郡主之义,无论如何,难以自圆其谎……”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做便做了,悔之何益?你好歹也跟了我一场,如何这般的没出息?”赵萱斥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主子,”葛巾霍然抬头直视,俏脸泪痕斑驳,目中却透着一抹坚定,“主子不以我为仆,我却仍以主子为主,往后种种,不过一死尔,求主子成全!”
赵萱眯起眼睛,半天才叹了口气,向右一倒,倚在枕头上,悠悠道:“拿来吧。”
葛巾一愣:“主子…要什么?”
“卖身契啊文书啊,或者解药什么的……总有东西吧?”赵萱干脆把手也伸了出来,顺便补充了一句,“宁家老儿既然舍得把你给了我,至少总得有个什么凭证之类的吧?”
葛巾脸色微变,口中急道:“主子……”
赵萱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用急着解释,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么?虽聪明伶俐,骨子里却是要强。若非没存些个真心,早远远地避了我去,就算是懊悔难过,也不会说到我面前来。”
葛巾低头抹了把眼泪,终于破涕为笑:“主子才是真聪明……”
“聪明?”赵萱斜睨一眼,“就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你们一个二个忽悠得团团转,幸而你主子我人好运气好,才能时至今日屹立不倒……”她说到一半,又记起该转回来,“咳,你起来吧,话说,宁老儿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葛巾跪了太久,倒不敢一下子站起来,而是跪着挪到脚踏上,一边替赵萱穿鞋袜,一边说道:“自主子走后,婢子自行到王妃面前去认了事,原想听凭发落……王妃将奴婢拘在后院,平日也不准人来过问。谁知月前,宁家主把我从王妃手中要了来送到此处,又单独对婢子说道……”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赵萱,方又继续道,“宁家主说,郡主地位尊崇,却难得的豁达开朗,待人宽厚,心性非常人可比,但越是如此,越容易被亲近之人牵绊……我若是成了郡主心中的疙瘩,不利于郡主淬镜……他当面烧了婢子的卖身契,说这世上从此再无初三此人……如今婢子已是自由之身,愿一辈子跟随郡主身边,侍奉左右,请郡主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