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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五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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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北,青溪东岸,南昌县公郗愔平日不常居的一处宅邸。卧病有了些时候的世子郗超,正从家奴手上接过漆雕精美的木函,缓缓打开吴郡来书。
“十月十三日,珣顿首。”
开头便是熟悉的字体;提笔转折处,则比之当年,更增些许圆融。不过,即使久病,郗超唇角还是忍不住挑起闲笑:谦和姿态,姿态而已;相隔多年,仍旧把“珣”字写得比同一枚笺纸上其他字更大,这一低头是骗谁啊,法护你……
“辱告。幼度归,甚慰。其去或胜,但恐谢氏之患,不在淮上,而在萧墙之内。王宁遣信常至;殿中处分,弟颇有闻,深以为虑,似非其时。此惑殊不可解,亦思报桓公。知君疾犹不退,不审饮食如何?悬情耿耿,不能已,遣使相报。”
在这段文字之后,有一大截空白,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加上了一句:
“奉珠一斛,为贤室履。王珣顿首。”
看得最后一句,郗超也就低低连咳着笑出声来。这是他前些日子派人送消息时,顺口开了王珣个玩笑,说当初你封在交趾,这多年来,风闻你租税只收珍珠,不收稻米,为免珍珠存久变黄不值钱,好坏也拿一点出来见见人。结果王珣应声就回赠珍珠一斛,说是给他妻室做鞋。——这大概,也是只有郗超才听得明白的冷笑话。
拍拍守在身侧的周氏夫人手臂,郗超将信笺折一折,把那句话递到她眼前,轻咳笑道:
“速去清点你的交趾明珠。”
停一停,见夫人不动,他又忍笑续道:
“你莫看他说得瓦砾一样;私下不是亲手挑过,也是他那腹心婢子拣过,断不会差。”
夫人摇摇头,道:“郎君这病久拖着,我哪有心思妆扮。”
郗超于是笑笑,答一声“我无妨”。思虑却又飘远。他同谢玄,素来不睦,不睦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记得谢玄初到桓大司马幕下时,对他就总是横眉竖眼的;谢玄钓了鱼各家分送,从来也不会想到他郗超。两下凡有说上话,大半是互相嘲笑。这次去书,一半文字,也是和王珣谈起前些日子的京师盛事:谢玄居然跑回来了。王珣所答复的,却与他之前隐隐感到的东西,不谋而合。况且,王珣手中,还有一条旁证:王恭的书信。
“殿中处分”,所指为何?经不起旁观者仔细琢磨。比起谢家,他更觉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令人厌烦。他的信使已经派出,王珣的信使也即将出发,不知上游的桓冲同时收到他们两人看法,将如何审视朝中暗流?一念至此,久病身躯里的倦意,竟难以自持地,又从心底深处涌起。
“能赢自诩苻坚的我……赢不了苻坚本人,也就不必再回来了吧。不过,即便回来……”
任这些话语无声地在心里周旋着,他对周夫人笑道:“让我再睡一会。”
吴县,一身素衣的王珣,正闲步穿过庭中,又静静在月下井沿坐下:
今夜,皓月当空,无云无风。
值得……多看几眼。
“阿兄。”
王珣转头,正望见不远不近处走来的□□。
“早几日你给郗景兴那封书,总不至于……又吃下去了些什么话吧?”
王珣笑:“阿弥,给我留点薄面。”
“你和他当年就是这样,算到一路,落子却总是南辕北辙。你又不想犯他,所以……”
“最后一步,我定不肯说破。”
“不。最后一子,你是必不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