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21、第五章（4）

　　王珣目中锐光倏然一亮，旋即灭去，起身迎着兄弟，低低笑道：
　　“你也知道你兄长我，二十出头，就边上站着，一直边上站着，十几年。上一回，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上天若还知道些愧疚，也该记得欠着我和你……一场更大的热闹了。”
　　“阿兄，你还惦记着……”
　　王珣失笑：

　　“战阵之上，明着比谁聪明，实是比谁不够蠢。你忘了，我这东亭侯，也不是逞口舌之辩、靠清谈得来的。大敌当前，身为前锋都督的人，能只身跑回京来，万一敌方打个突袭，人在京师来不及赶去帮忙的这位，岂非就算临阵脱逃？谢幼度心已乱了，硬打也是输，对他来说，确实还不如赌一场对手跟他不熟，想不到突袭这一茬。要是他顾着面子强撑，到刀兵相向的时候……我不是郗景兴，对他是真不敢全然放心。”
　　“不过，既然他回来过，又平平静静走了，你且放宽心，热闹么，都等在他几个回来以后。”

　　浅浅勾起的唇角。一母同胞，□□看得懂这笑意：
　　我，王元琳，怎么会把自己放在吃亏的位置呢？
　　任何方面，任何立场，不会吃亏。
　　母亲去世之后，短短数月，兄长的身段……迅速地变得更加柔韧。眼下这样的处置，母亲在天有灵，也再难说他什么不是。可是，哪里不对……
　　耳边，兄长却轻轻一叹：“可惜……我也没想好话该怎么说。若要待到想好，再给桓车骑那里报个信，只怕都迟了。唉，还得累他忧心好几日。”

　　吴县这边，若即若离地谈着郗超；寿春城内，深受郗超激赏的苻坚，此刻却正在与群臣将佐激烈地争执。晋朝的使节方才来过，以一种谦恭有礼到令人接近崩溃的方式，传达了谢玄希望秦方暂退少许、方便晋军渡河开战的愿望。几乎所有秦方将帅都一致认为：谢玄提出如此建议，根源是谢石之前强渡不成导致的战败。分歧的地方，则是：苻融觉得，稍微退让少许，可以重演前番对阵的胜利；苻坚对苻融非常赞同；其他人则觉得，真正的以逸待劳，是站在原地不动，让晋军过不来，冻死在河里，就结了。苻坚想了想，忍不住笑自己家手下太懒：让对方先锋一点点人上岸，有了些微希望，再把那群人扫到河里，蒙受希望破灭的苦楚，岂不是把对方的心伤得更惨？
　　苻融补充道：我军用这种办法，也已经赢过他一次了。
　　边上站着的朱序心里打了个突：那叫赢？没有渡河成功、追亡逐北的，那也能叫赢？——那叫两边都没真输，晋军输了点脸面罢了。
　　在他的眼前，一切似乎都变得越发不真实：
　　那日归来，仔细回想，早已猜到了谢玄不在军中，只是不曾报呈秦方头脑，也猜不到谢玄的去向。而后，猜不到谢玄恰恰在这个危急当口赶回来，猜不到谢玄居然用出旁人从未想过他会用的、异常柔软的姿态；猜不到谢玄甩出这种姿态，只是为了一个听起来完全没有道理的要求……
　　耳边，苻融还道：“提出这等要求，晋人的心也乱了。”
　　不，不是这样的。这里面一定哪里有问题。
　　又听苻坚接口道：“吾意已决。”
　　秦国将佐只得纷纷低头称是，而后各自领命去了。朱序也便随众人离去。

　　收到秦方肯定答复的时候，晋军大营恰好开早饭。谢琰手中箸一摔，抓了长刀起身就打算出门，谢玄端着碗喊了声阿末。于是谢琰又坐了回来，继续吃饭。
　　谢玄侧目看他，缓缓道：“不急这一刻，吃饱再打。”
　　谢琰点头，道：“是。”
　　匆匆扫完自己一份，谢玄才放下碗，看着谢琰继续与粮食奋战，口中道：
　　“总得等底下弟兄都吃完。”
　　谢琰继续扒饭。外面，也正传来军士彼此呼唤的声音，该是队主、幢主在整队了。
　　“二三十万大军，要往后退到他自己看得过眼，还须耽搁好一阵子。敌军人多，整队慢，趁那边还乱着，我军精兵冲阵，这么拦腰横插过去，想来……”
　　堪堪说到此处，谢玄忽然愣住，而后一把抓起身侧战刀，大踏步出了帐门——他听见，帐外正在整队的我方军人，竟莫名地……欢声鼓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