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29、第七章（4）

　　但，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再多尽力的掩饰，也须卸下。
　　从牛车上被扶下来的谢安，步态便不是太稳当。车身左右，谢琰和谢玄对视一眼，各自翻身下马，两边侧后陪侍。就见谢安又慢慢走了几步，轻轻拂袖一挥，挥退了身边扶侍他的随从，然后……
　　开始尝试着……单脚往前跳。

　　目送父亲努力向前挪动的背影，谢琰略忧虑地望了望兄长。谢玄更不迟疑，跨步上前，在谢安跳上门前石阶之前，稳稳从侧边托住了他的右臂。
　　谢安低头微愕，谢琰已在左边作出了同样的举动。
　　而后，兄弟二人迅速交换了眼神，默契点头，同时用力，联手把还没缓过神的谢安抬上了石阶，又抬过了高高的门槛——虽然，看起来像是提——或者拎。
　　里面的人扛着肩舆正好接住。谢安坐定，默然不语，等到了屋里，各自落座，才抬眼悠悠然望一望侄子，又悠悠然望一望儿子，轻声淡然道：“你这两个东西。”
　　“阿父，你的脚到底……”
　　“无妨。”谢安依旧沉静自若，“站得久了。”
　　实在看不过去的谢瑶，在旁接了话茬，和战阵归来的兄弟二人，略略说了说捷报传来时父亲做过的事情。谢玄瞠目；谢琰亦不禁愕然，继而默默扭头，欲笑而不敢笑。
　　谢安见此情景，掩口咳一咳，微一扬声，道：“阿末，你既归来，我很高兴。”
　　话如此，也不再提让他留下不走了。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彼此读到都是笑意。
　　“呃，阿叔，阿末他不好好吃饭啊……”
　　坐在边上的谢玄也笑了。孩子一样，告着状。
　　“决战当日，居然才扒了那么两口东西，就想向外冲……那么多敌人，即算全呆站在那里，让他饿着一个个砍过去，冲不到尽头就得趴下啊。……”
　　“阿兄你……我今日可是吃得够多啊。”
　　“对，所以你吃撑了……”
　　谢瑶起身，叹道：“阿父，儿子先去外头看看，要不叫苍头再温一壶好酒。”
　　谢安于是点头：“去吧。”
　　转过脸来，他笑笑，望望自己的侄子，又望着自己的次子：
　　“对了，就前几日，崇德太后知道你等大捷，欣悦不已，便说明年元旦，该在宫内小阁设一家宴。内官道是只请阿瑍、阿该、阿澹、阿肇、阿峻之流，如你我等，皆是外人，不预此会。你的儿子，面子比你还大。我的儿子也比我出息哟。”
　　谢琰眼眶一热，只低声唤了句：“阿父。”
　　“阿羯啊，阿叔也有这么大半年，哦不，快一年吧，没收到你送的鱼了。”
　　“阿叔……”

　　太元八年十二月，谢石进为尚书令，其余有功人等，亦各有奖赏。财物必是大笔，只是如此不世功勋，朝议也纷纷说不可不重赏，位封公侯之类，却迟迟不曾闻得一点风声。皇帝司马曜把朝臣的上奏都扣在手心，引而不发。以谢安的性子，自不可能从他手里夺过玺来，自我加封，此时再呆的人也知道君王有了疑忌，只是终究看不出所为何来，不由忧从心头起，同子侄又不好多说，只淡淡提了几句。于是即便谢玄，也在收到进为前将军的诏书时，拜表辞谢，说臣实在受不起。
　　皇帝即刻答诏道：
　　既然谢将军这么谦逊，为了尊崇照顾你的美德，朕就收回你的权位和节杖吧。

　　这几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表朝廷求外放的卫将军府长史王献之，在看到朝廷答诏的时候，第一句话：“这么快？”第二句话：“谁写的？”
　　卫军府中，谢安默然。谢琰默然。

　　求仁得仁，落得心宽自在。
　　谢玄终究不曾去看过郗超的遗属，大概也觉得没必要了。据说郗超夫人坚持留在郗家，不肯归宗再嫁。听过之后一阵叹息，如此，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在他们目力所见的地方以外，太元九年正旦之前，不死心的司马道子派出的信使，正悄然奔驰在建康到吴县的路上，直到拍响了王珣别馆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