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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九章(4) ...

  •   领了皇帝旨意,近侍匆匆出了殿门。堂上君臣继续把酒相谈,言笑晏晏。谢琰侧头,低声问候身旁坐着的同僚,请那人帮忙向桓伊传个话,他想近观那支笛子已经很久了。
      从淝水战胜那前线的庆功宴上,一直念念到如今。
      那人笑了一笑,也是真心慕他两位卫国功臣的风采,又同另一侧的僚友低声说了。隔着一串座位的桓伊,很快便收到谢琰经过其他人多重修饰的敬意,顿时失笑。他自不可能将这支汉末传下的笛子让给家奴来吹,既然是谢琰问了,旁人心意也诚,不至于个个都似孙兴公那般……心太宽,给他们看看,总归无妨。于是桓伊信手将那笛子交到身侧最近的人手里,笑着道了声有劳,便转身继续其他应酬。中官这时恰抬了筝出来,摆在桓伊面前。不是自己用惯的乐器,桓伊挑了挑眉,放下酒觞,认真来试丝弦。
      铮铮清亮,几声轻响。皇帝的目光被吸引来,边上僚友也即注目。他却未曾留意,自顾皱了皱眉,这个那个地,微微旋动筝柱。不知何时,听得近侍来报,桓家那善吹笛的家奴已然带到。司马曜于是开声呼唤:“桓使君。”
      桓伊俯首答道:“谨遵圣意。”
      抬眼望望,今日盛会,亦是置酒高堂、宰牛烹羊。耳畔笛声幽幽响起,一些莫名心绪,倏然涌上心头,指尖调子一变,笛声一顿,也随之转折。
      高亢慷慨激越,冲口而出竟是陈思王曹植的《怨歌行》:

      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
      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
      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
      推心辅王室,二叔反流言。
      待罪居东国,泣涕常流连。
      皇灵大动变,震雷风且寒。
      拔树偃秋稼,天威不可干。
      素服开金縢,感悟求其端。
      公旦事既显,成王乃哀叹。
      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怨歌行》本是楚调,曲子格外凄怆,配以筝声,换是他人在此,恐怕多少有那么点湘妃鼓瑟的意味。可是陈思王这一阕侠肝义胆的歌词,由桓伊这样一位领兵将领、中流方伯唱出来,音声中原该是的哀怨凄婉,却毫不客气地,全成了浑厚悲凉和铿锵。当日陈思王作这首歌,正是为着忧国伤时,又兼自身平生起落之叹。君王猜疑,人臣难免——圣明如周成王,猜忌周公亦自然而然;曾有相争如魏文帝、陈思王,互相防备更自然而然。这些日子谢安都已隐隐觉察到的某些东西,朝中其他人自然早有所留意,甚至想得比真相更多。而今桓伊唱起,人人皆知所指为何。唱到“公旦事既显,成王乃哀叹”时,谢安面色忽然凝重,缓缓放下手中酒杯。而御座上的司马曜,蹙眉思味再三,面上渐渐泛起潮红,却不知是酒色上了脸,还是真的有些惭愧。
      歌曲将终,一唱再三叹。

      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我今日别去,恰溯江流直上,可叹道阻且长。
      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谢公哟……

      御座另一侧,一向沉静自若的谢安,不知是不是也微醉——已泣下沾襟。他终无法待桓伊奏完,自顾起身,旁若无人地匆匆越过一串同僚席位,挽住歌者的长须,颤声道:“使君于此不凡。”
      桓伊犹然在唱最后那一遍:

      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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