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38、第十章（1）

　　送别桓伊不久，谢安即以淝水之功，晋职太保。此时中原氐羌鲜卑已打得乱作一锅，除慕容垂诸人之外，慕容泓、慕容冲亦分别起兵。苻坚处境，一时极其狼狈。谢安询问了录事亲王、司徒司马道子的意见，得到的答复是：“令长者这么特意问起，真是惶恐，不过我觉得，再拖一拖，让这帮逆贼都好好地、充满热情地互相咬一咬，咬个半死，太保再动手收拾不迟。”听父亲回家吃饭说起此话，谢琰顿感不怿，“啪”地一放手中箸，冷冷接口道：“他都咬完了我还打个什么劲。”
　　刘夫人在旁劝道：“饭都凉了。”
　　但这句话接得实在太是时候，谢安似乎忽然噎住，叹一口气：“算了我不吃了。”
　　北方局势，还在继续朝有利晋廷的一面倾斜。谢玄人固然还未到前线，却也终于离了都城建康，再次出镇广陵，好更近更确地掌握敌情动向。先前淝水战时留守后方负责文簿的冠军参军殷仲堪，此时已升任长史，正因为底下呈到他手里的某类文书激增而头疼无比，忍不住给忙于军务的府主谢玄写了书函，报告官长：徐、兖二州所辖的地界上，中原涌来的流民，眼前是实在太多并且也过得太惨。
　　“即便是戎狄之辈，也没必要都往死里整吧？都由着别人把那些家伙抄卖成奴婢，传到对面去，说到底也是不太好的吧？”
　　谢玄想了想，当年叔父也是说过的，都城塞不下二十万逃难避役的人，又怎能叫做堂堂京师，便复函殷仲堪以示赞许。二州辖郡、各县令长，因此得谢玄教令，多施惠泽，说是可放北来流民一条生路。几乎是给谢玄和殷仲堪送面子来一般，压根没过多久，苻坚手下的姚苌亦起兵叛主。中原战事更烈，逃南的百姓更多，连曾获苻坚册命的公卿官长，乃至一些秦国王侯，也开始陆续投奔晋室。谢玄治下徐、兖二州，桓伊治下江州，乃至其他方伯辖地，均见白籍户口一时暴升。就连素来性缓的谢安，因为招待逃亡秦人以示怀柔，请客吃饭开销剧增，也生生感到北方动荡的程度何其残酷。
　　早已再次想到，应该建议朝廷兴师北上，可是谢安一转念司马道子近来的举措，他又犹豫，索性也不急着说了。那位年少的录事亲王，在他面前，总是温柔谦恭的一脸微笑，轻声说自己什么也都不懂，还请长者多指教——在谢安眼中，司马道子也确实什么都不懂——但他每次都会加上一句：如果长者一定要问的话，我和你是持论不同的。
　　他明明知道有这句话以后，谢安就会跟他客气，会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他明明知道谢安重视他的意思，因为他是皇室的声音，君主的同母弟。
　　说不定就因此他才特意……呢。
　　一想到这里简直心都寒透。
　　谢琰对此私下的看法则是：父亲大概终于能明白，之前他几次三番驳回我的请战书，我心情有多么糟糕了。话虽如此，但父亲因被驳回而郁郁寡欢，做儿子的心情依然很糟糕。桓惜劝解过数次，大体都无效。这时却又发生了件在谢安伤口上补刀的事：
　　和他在朝政上曾互相呼应的亲戚、年初曾宴请过谢家子弟的崇德太后褚蒜子，六月初一崩逝了。
　　论起辈分，崇德太后算是谢安从甥女，但也只比谢安小四岁，终年六十一，称得上寿终正寝。本来是不该伤感的，但消息传出，直到崇德太后入葬，谢安除了礼节上非说不可的话，却一直黯黯地不言不语。

作者有话说

　　【白籍】东晋侨人（中原迁徙到南方的难民）户籍用白纸写，以示临时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