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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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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乘着夜色,辚辚地碾过仲秋的江南道路,天明时分重回建康。
当王献之听闻门生传报“东亭侯归来”时,也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如果吴郡那对从兄弟,收到自己的讯息,能有一个肯回来,那也应该是□□——阿弥心性,比之万马军中过来的王珣,毕竟单纯。却没料到王珣不跟□□商量地,就自己先来了。
才一翻身坐起,王珣却已沉颜到了跟前。两家原本走动实在太熟,王珣原配还是献之亡父保的媒,是以他一旦有事,随随便便就进门,献之家的奴僮都惯了不拦。
然而今日这一回却结结实实把献之吓了一跳。
“法护你……”
听到他脱口轻颤的呼唤,王珣停步,站定,眯起眼,正对着他,一字字道:
“欲哭谢公。”
沉默。献之不能置信地盯着王珣。王珣安静地回望他,等待他的回应,微微扬起的眼尾,甚至依旧有些似笑非笑的神气,该是以往笑多了。
……终究不太像是假的……
良久,献之一拍坐席,长身而起:“所望于法护。”
王珣垂下眼帘,低头,唇角轻轻一勾,但却勾得……沉重,而且勉强。
他真的有心事。
老宅门前,巷子并不很宽,但要跨过去,便如跨过十年。阿母生前曾说,“天下岂有不死之郎”,是了,那个让阿母震怒的人终于死了。但还有一个让阿母震怒过的人……是自己吧。
自己还活着。如果阿母还活着……
可是阿母的丧期都将满了。下次再回来,就是带着阿鹤了吧。
还有……她。她还好么……
忽然意识到对家大厦将倾,而归宗女或许……
幼度瑗度,如果你两位无能……
唇边勾起的沉重,忽然化为刀锋般的锐亮。他冷笑。忽然又颓然。若自己不作壁上观或许不至于此?……但又如何不作壁上观?成就那人?笑话。
所以再来一次的话,结果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唯有苦笑。
暴躁的心绪又浮上来,阴云压城,愈来愈重,纠缠不去。
憋闷至极,胸口堵得发慌。
献之在旁,见他面色阴晴不定,也不免十分担心,又轻唤了两声“法护”。王珣抬眼,望望他,定一定神,道:“阿兄,我去了。”
竟不欲同献之一起。
献之怔了一怔,转过神时,王珣已拂袖去了。
一袭白衣,清瘦身形,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谢家府邸门前。他身上还是他母亲的孝,面颊微凹,当年哀毁之容尚未褪尽,和这里的人与事与物,竟也称得上是应景。三十七岁年纪,没有一根白发,纯黑的眉,纯黑的眼,交映着自己一身的素,和院里来来去去的白衣,或其他颜色衣衫的人群。他抬眼看看门楣上竖写的匾,觉得似乎特别重,重得要掉下来一样。
会砸到头吗?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地把头偏了偏。
院里的人却已经发现他了,纷纷鼓噪起来。他抬脚,从容地踏过那些声音,往院里走。耳边听得有个粗豪嗓子在嚷:“明公生前,从来不见此人!”
……从来……不见?……
唇角倏然又是一勾:
“原来太傅建昌县公,是从来都不上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