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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一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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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太傅建昌县公,是从来都不上朝的。”
话音未落,身影已然又动。一袭素衣的人,倏然加快脚步,直往前行。似有一人试着扑上来拖住他,被他抛在身后,扑了个空。又有一人快步来拦,被他顺势在臂上一搭一掀,甩到一边。院中兵士呼喝,纷至阻截,而白衣决然不顾,如铿然出鞘欲断水的刀锋,一路劈波向前。
瞥见身侧有人按住了刀柄,谢瑶轻声道:“罢了。”
便由着那身白衣一路闯到了灵前。
灵前,数步之远,王珣忽然站定,深深吸一口气。
——风中没有了主人的桂花香气。
亡人的容颜,望上去,似乎还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只是仿佛格外苍老,而且疲倦。疲倦得竟然有些安详,安详如终于获得的归去。
上一次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直视眼前的面孔,还是在桓公幕中吧。彼时简文帝还是相王,谢安也才出东山不久,某日同时来访,帘幕之后,二十岁上的后生,不安而又好奇地,注目倾听着前辈们的交谈。那时眼前这个人的话,便很少,少到王珣事后同桓公说起旁听所感,竟忘了他还也在。
或许,若这个人知道,那……也是某一种无可原谅吧。
绝婚之初,一再求见,他不肯见;而后再见,便如不见。他在老去,愈老愈快,近二三年,鬓发斑白得也格外迅速,比之太元八年朝堂上最后一眼,简直要对面不相识了;而王珣自己,当初情伤之下白了的区区十几根头发,一些早已不知何日梳头时掉在了哪里,更有甚者,某些根上新长的又黑回来了。——我在这里,便是讽刺。我终于见到你,再无人可阻挡。
母亲曾说过,“天下岂有不死之郎”。诚哉斯言,可是心里为什么依旧无法轻松——哪怕觉得已然可以告慰母亲;哪怕自己母丧之期将满,这个人的死,都死得礼物一般,如此配合。
那时给休元取字休元,是希望存一个好的开始,逆转一直被打压的运势。现在乾坤确乎是倒过来了吧,应该高兴?为什么不愉快。
一点愉快的感觉都没有。
是不习惯吗?……
心里愈发堵得难受。念头早已闪过万千,世间光影,却仅堪堪转过一瞬。他昂首,望了望头顶,除了特别粗壮的屋梁和椽子,似乎也看不出什么。
背后照进来的光,变幻莫测,分外刺眼。
忽然心里就一空。
他痛哭失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稍微静了下来,定一定神。面上潮湿黏糊的,是纵横未干的泪痕。
该死。我还真的哭出来了……
习惯地,想对自己发出嘲讽的冷笑,唇角却无力地勾不起来——作了一次失败的尝试之后,王珣默默地认栽放弃。按照道理,此时也不该笑吧。心事依然重重。他转身,正好望见迎上来的世子谢瑶,便握了握他的手,匆匆离去了。
于是他根本没听见,身后“嗡”地一下,跟冷水泼进炒菜锅似的,陡然炸起来的种种声音:
——居然没握谢征虏的手!
——好像太傅只有一个儿子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东亭侯性情中人但是……
——谢征虏你……
谢琰似乎也没有听见这些声音,只注视着那白色的身影风一样匆匆离去,已经伸出的手,终于慢慢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