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十一章(4) ...
-
使者便回头看献之,唤一声“王中书”。
献之长叹一口气,道:“烦卿……就这么回禀陛下去吧。”
这位使者本是门下一位郎官,闻之不禁讶然:“二位这算理由?”人人尽知:东亭侯是桓家故吏、谢安死敌;平素说话,甚至言不及“温”字。方才一场哭灵,原本堪堪将先前恩怨揭过,谁料王珣虽匆匆赶回,竟不惜冒更大风险,如此明确地辞拒君主之命,也不愿替谢安撰写碑文,为他溢美功德。——既如此,他不要命般哭到眼前这样的光景,又是为何?
完全想不明白。
不过,东亭侯这样素来自以为很聪明的人,大概也无兴趣旁人能否想明白吧。心里转过若斯念头,那使者对献之点一点头,以礼告退。
他前脚才刚出门,王珣后脚便由聆听圣意时那恭敬的正襟端坐,又恢复到一开始时歪靠着隐囊默默发呆的死样活气。献之摇头瞧他,又道:“你倒真是自有一般灵气。自伤至此,居然也不需我从旁打眼色,就把这燃着的炭给丢回去了。”
王珣闻言却是一怔,抬眼望他,作声不能。
献之见他错愕,一时也惊住,问:“你方才……是没细想就……?……”
“阿兄亲眼所见。我这个样子,能想什么,怎么想?”
献之在心里默默叹了句:
法护今日简直是得了他父母之灵在天庇佑,居然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正确的路。
“你总不至于不知道,谢公方过世,朝中对他如何定评,便已吵翻了天。……”
“我在路上,确实不知。”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献之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螺杯,问了句还要不要添水。见对方毫不客气就点了点头,身子动都不动,只脸上露出“当然如此,那就有劳兄长了”的神情,他也只得自执了杓,一面顺手舀了水,一面带些自嘲的苦笑:
“除了五兄,也只你和阿弥这么敢跟我使性子了。”
“阿弥是只敢跟我使性,跟阿兄总还懂得收着。”
王珣望着杯中水渐渐盈满起来,莫名地,也笑。
“三十七岁人了,又不是孩子。让你最后一次。”
闲闲说着,他又谈起朝里的事,说是谢家亲友故旧一派,自然坚持谢安平生别的可不提,抑制桓温篡位之心,更兼淮上功勋,称得上两安社稷,不可不深加褒赏。桓家一党,此番也乐意附议。两派之外诸贤,大多同样认可。然而司徒司马道子与尚书郎王国宝诸人,却坚称谢安位望逼主,不亚桓温,一个桓温已经很多,再来一个晋何以堪。身为谢安女婿的王国宝,更声言不惜大义灭亲……
——话到此处,王珣握杯手指倏然收紧,自己也惊了一惊,又把杯子放下,道:
“真怕捏坏了。”
“捏坏了,就该烫手了。”
皇帝也似乎犹疑不决,但以献之看来,怕是暗中护着司马道子诸人。毕竟一母所生,司马道子所作所为,皇帝如何可能毫不知情。是以方才使者,说不定竟是皇帝派来试王珣心意的。幸而王珣说的是不肯拟碑文,皇帝听见,大抵能信他虽来哭灵却依旧不肯做谢家亲故——不是谢家的人,换言之,便可以是君王的人。此中复杂之处,实在不是寥寥数语便能说得清的。
王珣依旧有些懵然的模样。太累了,他不很跟得上兄长说话速度,索性硬撑出明媚微笑,口中轻轻说道:“阿兄,你是真对皇室摸出棋路来了。”